這成什麼話!一個黨員初次和上級見麵,竟說起這套江湖話來。但是任道也不便一見麵就批評,隻把眉頭皺了一下,就請他坐下了。王老師向這個農民同誌暗地愣了一眼,對任道說:“這些同誌入黨後,沒有受過黨的教育,什麼也不懂。這位王占雲同誌現在在山防局裏混事,越發習成一些流氓作風了。”哦,原來是這樣,這也難怪。
另外一個同誌,據介紹名叫王廷光。他和王占雲完全不同,是一個尖下巴,黃黃的臉,疲塌塌的;進門以後,隻是用眼睛東張西望,一直不說話。
任道很不滿意王老師去找來這樣兩個同誌。他覺得,黨組織的根子第一要紮正,如果靠這樣兩個同誌去清理黨,那是會有問題的。但是,他又不便發作,隻勉強和他們談了幾句,就叫他們先回去。然後,任道嚴肅地批評王老師:“同誌!黨的組織工作是極其嚴肅的事情,你怎麼隻找來這樣兩個同誌呢?難道上次暴動失敗後,就再也沒有留下可靠的骨幹了嗎?”
王老師連忙表示抱歉,說:“這兩個同誌是住在這個場上,過去我領導過他們,這幾年沒有和他們聯係,又是在巴山虎的山防局裏混事,所以習成不良作風。農村的黨組織還留得有,但是我過去沒有直接領導過他們,摸不清楚,要慢慢清才清得出來。我明天就下鄉去清一下,看清得出幾個不。”
“也好,你下鄉去清一下,一定要找出幾個好的黨員,把根基紮正。”任道交代後,王老師就回去了,他答應過三五天後再來回話。
二
第三天天快黑的時候,王二木引進一個青年農民來。任道一看就認識,這不是來王家場的時候給他挑擔子的王小堂嗎?王二木退出去後,王小堂做出很神秘的樣子,告訴任道說:“王老師叫我來找你下鄉去。”
哦,王家盛同誌到底在鄉下清出黨的組織來了,這一定是派王小堂來叫他下鄉去接頭。他問王小堂:“天都黑了,老王同誌在哪裏等我?”
“不遠,你跟我走嘛,他就是要你晚上出去。”王小堂說。
這話完全有道理。老王同誌大概怕自己已經被巴山虎注意,白天不好走,所以叫他晚上偷偷出去。任道把東西收拾一下,想叫王二木鎖門,一想,這個王二木一定不是好人,不能叫他摸到底了。於是他叫王小堂先出去在場口外等他,他再叫王二木來鎖門,對王二木說:“茶房,把門鎖好,我要到街上去找朋友喝酒,回來得晚一些。”
王二木笑著說:“你去吧。”
天完全黑了。任道機警地避開王二木,從場中間小巷轉出場外去,在場口會到了王小堂。他跟著王小堂走,走的盡是小路,走不幾裏,就弄得滿頭是汗。但是他還是很高興,心裏說:“王家盛同誌果然不錯,到底找到農民裏的黨組織了。”
走了約有二十裏路,鑽進一個山溝溝裏去。這裏,到處是竹林,黑森森的,眼看是個打遊擊的好地方。一會兒,走到一個竹林外邊,向竹林裏頭看去,隱約有個草房子。王小堂嗚的一聲打了一個口哨,就從竹林後邊走出兩個人來。雖說一時看不清他們的麵孔,但這不是王老師是可以肯定的。一個的個子很魁梧,另一個矮矮的瘦瘦的樣子。任道問:“老王同誌在哪裏呢?”
王小堂和那個高個子嘀嘀咕咕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大個子粗裏粗氣地回答:“往前邊走,你就見到你的王同誌了。”任道聽這個大個子說話,很不舒服,怎麼說“見到你的王同誌”呢?難道不是他的王同誌嗎?但是任道想,不應該責備農民同誌說話的簡單粗魯。王小堂在前麵帶路,任道在後麵跟著,那個大個子和瘦個子也跟在後麵來了。穿過一片小麥地裏的小路,走進一片樹林;這地方,黑黝黝的看不清,像是一個墳場。
王小堂把任道帶到一個墳邊。任道看到左邊有一個土坑,正莫名其妙。王小堂說:“到了。”任道奇怪地問:“這是到了什麼地方了?”
“這是到了你應該到的地方了!”那個粗聲粗氣的人說罷,一掌就把任道推進土坑裏去了。任道跌進深坑裏去,弄得昏頭昏腦的,他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問:“怎麼搞的?”
“好狗日的,總算把你誆出來了!”王小堂笑著說。
“噫,你帶我出來找王同誌,怎麼推我下坑來呢?”任道還是不明白。
“滾你媽的蛋!閻王殿去會你的王同誌吧。鏟土!把他埋了!”說罷,就用鐵鏟鏟土往任道的頭上倒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幾個人又是什麼人呢?是自己人?是巴山虎的特務?還是土匪?任道的思想混亂極了,他簡直再也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思想集中起來思考問題。隻聽到鐵鏟沙沙的單調的聲音,還有那個大漢呼呼出氣的聲音,一鏟一鏟的泥土,不分輕重,沒頭沒腦地倒下來,把他的腳背都蓋住了。
“慢點,慢點,”任道喊了起來,“我有話說,說完了該殺就殺,該埋就埋。”
“你還有啥子好說的,我們都盯你個把月了,我們曉得你是什麼貨色。”還是那個粗嗓子在說話。
“也好,就讓他說吧,反正他落到我們的手掌心了,還怕他飛了不成。”那個瘦個子說,聲音斯文得多了。他低下頭對坑裏說:“好吧,我們也不埋無名無姓的鬼。你就說你的真姓真名,哪個派你到這裏來的?到這裏來幹什麼的?你和小學校那個王老師究竟是什麼關係?”
“快說!快說!不說我又要鏟土了。”王小堂說著,真的又鏟了一鏟土拋下去。
“我說。”任道支吾了一句。他那被弄得暈頭轉向的腦子現在才慢慢平靜下來。在一瞬間,無窮的思念流過他的頭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聽他們說“到閻王殿去見你的王同誌”,這些人可以肯定不是王同誌一起的人了,也可以肯定不會是農村的農民黨員同誌了。他們是不是巴山虎的狗腿子呢?他們是不是奉了巴山虎之命,把我弄到野外來黑埋了呢?嗯,很有可能。可能就壞在王二木手裏,我和王老師的會見他都偵察到了,報告了巴山虎了。唉,自己怎麼這樣粗心,一聽說王同誌找,就跟著人家出來了呢?
任道一想到這裏,再也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情況說出來了。
“你說不說?不說就埋了!”那個粗嗓子叫。
任道說:“我是一個小書販子嘛,我一不偷人,二不搶人,沒有犯法,你們憑什麼要埋我?”
“好狗日的!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到這裏來搗什麼鬼的嗎?你三天兩頭和那個小學姓王的嘰嘰咕咕,商量些什麼?”王小堂問。
“他是來買書來看書的嘛,我們哪裏在商量什麼?”任道完全明白是王二木這家夥告了密了,但是他還是硬頂住不認賬。
“不要問他了!沒有問頭了!和那個壞蛋拉拉扯扯,不會是啥子好人!”那個粗嗓子說罷,就又鏟起土拋下坑去,跟著王小堂和那一個人也鏟土拋下坑去。不大一會,土就埋到大腿了,任道的腿感覺麻木起來。他很失悔。既然已經發覺巴山虎派人來客棧查他的號,又在書攤子上監視,王二木又鬼鬼祟祟地在偵察,就應該當機立斷,先設法避一下風。當時老王同誌也是警告過的,說巴山虎凶得很,可是自己還是沒有很好警惕。大概巴山虎對老王同誌本來就有些懷疑,一看自己和他往來親密,就識破了自己的身份,現在,終於落到他們手掌心裏了。眼看是活不成了。雖說自己死了事小,但黨交給自己的任務沒有完成,卻是個大錯誤啊!而且十有八九,老王同誌也會被捕,也要被殺掉。完了,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性子太急……
任道正在想這些事的時候,土已經埋到他的肚子了,頭開始發漲起來,再要埋下去,頭上就要充血昏迷。到了最後的時刻了。任道想,犧牲也要像一個共產黨員的樣子,不能這樣一聲不響地被埋掉。於是大罵起來:“你們這些混蛋,埋吧,總有一天我們要報仇,要你們拿血來還債!”
“哼!你還要我們拿血來還債?你們欠下我們的血債還沒有還完哩!”那個大個子說完,更用勁地鏟土倒下去。
任道的頭有些發昏了,最後的時刻到了,他大聲喊起口號來:
“中國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跟著他就唱起《國際歌》來: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三個鏟土的人忽然都停止鏟土了。那個瘦個子問:“他喊的什麼?”王小堂驚異地回答:“他在喊‘中國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
“埋吧,你們這些殺人犯,共產黨是殺不完的。中國共產黨萬歲!”任道又喊起口號來。
“慢點!”那個瘦個子叫,“怎麼搞起的?他是什麼人?他說他是共產黨哩。”
“我怎麼不是共產黨?我生是共產黨,死也是共產黨。”任道還是理直氣壯地說。
“慢點!”那個瘦個子又對那個大個子說,“一陣風,你是怎麼搞起的?”他低下頭來問任道:“你是什麼人?”
“我告訴你們了,我是共產黨。你們是什麼人?”任道反問他們。
“你莫問,你是哪裏來的啥子共產黨?到這裏來幹什麼的?”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問。
“啥子共產黨,中國共產黨!毛主席領導的共產黨!”任道更是豪壯地說。
“胡說!”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吼叫,“你是什麼共產黨?共產黨還能一到王家場就和王家盛這個叛徒、巴山虎的這個特務掛上鉤嗎?”
“啊——?”任道的腦子像被一個重錘狠狠地敲了一下,嗡的一聲,在眼前的黑暗中飛起一群一群的金星,那些金星一下又變成一個一個的問號了,他差點昏了過去。他勉強支撐起頭來,好容易才把自己的意誌能力恢複過來,開始考慮問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們說王家盛是叛徒,是特務,這怎麼可能呢?他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小學教員嗎?不是接關係的口號都完全對上了嗎?……哦,很有可能,後來他已經叛變了。……但是眼前這幾個人又是什麼人呢?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出來活埋呢?弄不清這件奇怪的事情……算了,反正到了他們的手中了,我也不怕了,弄清一個問題算一個問題。任道問他們:
“你們怎麼知道王家盛是叛徒的?”
“他早就叛變了!”那個大個子說,“哼!你還以為我們不曉得?”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任道問。
“你管我們是什麼人哩!”那個瘦個子說。
任道想,他們不肯說出他們是什麼人,又那樣恨叛徒,恐怕是共產黨吧,他冒問一句:
“你們是這裏的共產黨嗎?”
“是又怎麼樣?現在我還怕你不成?”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說。
哦,果然他們是共產黨,他馬上叫:
“哎呀,同誌們,你們鬧錯了呀,我也是共產黨呀。你們要是共產黨,就趕快把我拉起來吧。”
他們三個人細聲地商量了一陣,那個瘦個子說:“他要拉起來就拉起來吧,莫非怕他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於是王小堂和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跳進坑裏去,先用繩子把任道反手綁了,然後用鏟子把土鏟出坑外一些,再用手把土扒鬆,跳上坑,拉著繩頭把任道扯了上去,但是任道在坑邊沒有站得穩,差點又跌到坑裏去,因為他的腳完全麻木了。
“把他弄回屋裏去,問明了再說。”那個瘦個子吩咐。於是王小堂和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扶著任道慢慢走回草屋裏去。那個瘦個子又問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不說老實話,老子還要把你提到坑裏去!”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像審問一樣問任道。
任道回答:“我硬是共產黨,我說了幾遍了。我是從省城來的,我來找一個姓王的小學教員,接這裏的黨的關係的。我說的都是實話。”
“那麼你找到這個小學教員沒有?”瘦個子問他。
“找到了,就是那個小學校的王家盛嘛。”任道回答。
“你說他是什麼人?”
“當然是共產黨呀。”
“你怎麼曉得的?”
“我們對過接關係的口號,沒有錯呀。”
“哼!你一定是上了巴山虎的大當了。那個王家盛是最壞的一個叛徒呀,你怎麼能和他接上關係呢?”瘦個子說。
“我怎麼不能和他接上關係呢?他是上次暴動留下來的黨員嘛。哪個曉得他後來叛變了呢?”任道說。
“不對,上次暴動他根本沒有在這裏,上次暴動沒有犧牲的小學教員是另外一個人。”瘦個子說。
“也是姓王嗎?”
“是姓王。”
“叫王什麼?”
“你先莫管這個,到時候你就知道。”瘦個子說罷,和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以及王小堂悄悄地商量了一陣,然後回過頭來對任道說:“不管你是真是假,都要把你先關起來,過兩天弄明白了再說。”
於是任道就被關進隔壁一個堆柴的小屋子裏去。那個叫一陣風的大漢拿一條凳子放在門外坐下守住。任道在這間黑屋子裏關了兩天,雖然每天都給他遞進去兩塊包穀粑粑和一壺涼水,讓他吃喝,但是一點也看不到外邊,不知道這到底在什麼地方。
任道這兩天並沒有閑著。他細細地回想這次到王家場來找黨員接關係的事。他越想越難過,想到後來不禁汗流浹背了。他想,他這次出來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由於自己急切想找到農村的黨組織,趕快發動武裝鬥爭,就忽視了清理舊組織的複雜性,也忽視了這個地區的鬥爭特點,不了解巴山虎是這樣陰險和狡猾,結果竟然落入了他們的陰謀詭計中去,差點糊裏糊塗丟掉了自己的腦殼。任道越想越難過,出發的前夜,武裝部長還給自己交代,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但是自己卻完全忘記了。現在被關在這間黑屋裏,雖然估計關自己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人,不會有大的問題,但是這真叫丟臉。任道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被動,對於自己的命運也不能掌握了。
第三天上午,任道聽到外屋來了幾個人,看守的大漢在和來人打招呼:“老王,你來了。”來的人在回答:“嗯,來了。你又整的什麼事情?”
一會,黑屋裏小門開了。任道以為一定是那個姓王的來人進屋來了。他抬頭一看,不是,還是王小堂。王小堂對任道說:“你說你是來找王同誌接關係的,你就說出你來接關係的口號吧。說對了沒有事,說不對,我們還要叫你下坑哩。”
“請他進來,我們對口號吧。”任道說。
“不行!你在裏麵說,他在這外麵應。”那個瘦個子說。看來他們都是十分警惕的,除開任道原來認識的王小堂外,其餘的人白天都不在任道麵前露麵。那麼隻好隔著門對口號了。
“我是省城裏‘鴻興順’老號派來這裏做生意的。”任道說。
“哦,‘鴻興順’老號,那裏我有個朋友叫‘王洪圖’,你認得嗎?”外麵在說。
“‘王洪圖’,我認得,就是他叫我來和你搭夥做生意。”任道補了一句。
“對了,對了。他就是上級派來找我們的,快把他放出來。”外麵來的人高興地說著,便吩咐王小堂趕快開門。
門開了,任道從小屋走進堂屋裏來,堂屋裏也有一個人匆匆地想進小屋去,他們兩個人的頭差一點碰上了。任道抬頭一望,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們叫老王的這個人怎麼這樣麵熟呢?那個叫老王的人也驚異地望著任道,忽然大叫起來:“啊,這不是通江口的任道嗎?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哎呀,原來是你呀,陳孟光!”任道也大叫起來,跑向前抓住這個叫陳孟光的肩頭,狠狠地搖起來,要不是肉的,恐怕都要給搖散了。
陳孟光說:“老夥計,你不是跟紅軍北上抗日去了嗎?這十幾年你到底在哪裏?怎麼忽然給我們關在這個黑屋子裏了?”
“關了兩天不要緊,差一點就給自己人埋進土裏去;你來看見是老朋友,祭文都不好寫哩。”任道高興地說。王小堂和那個叫一陣風的大個子聽了,都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陳孟光說:“是呀,大水衝了龍王廟,不認得自家人了。”他轉過身去對那個大個子說:“你是怎麼搞起的?一陣風!你大概又刮起一陣風來了吧,怎麼總是不聽招呼,心血來潮就亂整一氣?”陳孟光又轉身對那個瘦個子說:“胡永春同誌,你是支書,也不按住,又不來給我說一下,聽他們亂整。你看,差點整倒自家人!”
“哪個曉得他是自家人呢?看他和叛徒打得火熱,又怕他跑了,所以就先整了再說。”一陣風很不好意思地狠狠搓著他的兩隻大手,好像這都怪這兩隻手發癢了,他忽然老實地抬起頭來對陳孟光說:“現在曉得整錯了,老王,你狠狠批評我吧。”一陣風說罷,又轉身來向任道賠不是,說:“同誌,請你莫怪!我給你賠禮了。”說著,對任道打了一個拱手。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怎麼能怪你呢?”任道高興地和一陣風握手,說:“不但不怪你,還要感激你這一陣風哩。不是你這一陣風把我刮到這裏來,說不定我永遠見不到你們了。”
“是呀。老任,你是怎麼搞起的?怎麼一來就和那個叛徒勾勾搭搭的呢?”陳孟光問。
“說起來真是慚愧。”任道說,“這件事我以後好好向黨檢討吧。但是,至今我還不明白,那個叛徒為什麼知道你們和上級接頭的口號呢?”
“這個口號是我約的,我在暴動前曾經告訴過縣委的老吳同誌。老吳同誌後來也犧牲了。現在看來,十有九成老吳把口號報告上級時,是通過這個叛徒轉達的,那時候,這個叛徒王家盛還在縣委當巡視員呢。”陳孟光說。
“這樣說來,那姓王的小學教員一定是你了。”任道說。
“正是。你不聽他們還叫我老王嗎?自從你們走了以後,我在家鄉待不住,才跑到這一帶來活動的。”陳孟光說罷,又問任道:“老夥計,到底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呢?”
“不是風吹來的,是黨的命令。我在解放區打仗打得正得勁,忽然要調我回四川搞農民武裝。在特委報了到,就被派到王家場來找地下黨的老關係,誰知道一來就上了巴山虎的大當,沒有想到我要找的就是你這個家夥。”
“好了,好了。你們老夥計見了麵,一下也擺不完,飯都弄好了,吃了飯再慢慢擺吧。這位同誌這兩天就隻喝點清水,啃兩個包穀粑粑,大概也餓得不像樣了吧。”那個瘦個子把桌子抹幹淨,擺上碗筷。
“唷,我倒隻顧說話,忘記給你介紹了。‘梁山兄弟’不打不相識,你們打過了,也該認識一下了。”陳孟光馬上給任道引見他們三個人,說:“這瘦個子是胡永春同誌,是這裏的支部書記。這一位是王大山同誌,你還是不記他這個官名吧,就叫他一陣風好了,你一來他就刮過你一陣子了。”
“這一陣風要是對準敵人刮,倒是很帶勁的呀。”任道笑著和一陣風握手。一陣風還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陳孟光繼續介紹:“這一位是我們的小將……”
“我早就認識他了,他叫王小堂。是他把我引到王家場來的。”任道說。
“不對!”陳孟光說,“你上他的當了,那是他在外麵混事的假名字。他本名叫丁宗林呢。”他轉過來對丁宗林說:“沒有想到你倒把用假名字的行家也麻倒了。”
“喂,老王叔叔,你怎麼把‘同誌’兩個字都介紹脫了?”丁宗林不滿意地說。
“哦,是啦,把‘同誌’兩個字都介紹脫了,這是一個原則問題呀!好,就算你是同誌吧。”陳孟光風趣地說。
“怎麼算是同誌?我硬是同誌嘛。我的爸爸是同誌,我不能是同誌嗎?”丁宗林不滿意,糾正王叔叔的話。
“是呀!”陳孟光故作正經地說,“爸爸是同誌,兒子怎能不是同誌呢?”說罷大家都大笑起來。隻有丁宗林還噘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