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嚴均問我,“公主如今薨了,宮中還未知曉,夫人看……”

“我去覲見天子,親自稟報。”我說,“公主薨於亂軍,雖舅姑及二叔不在,治喪之事不可拖延,家中須即刻辦起才是。”

嚴均應下。

主意落定,我也不再耽擱,讓阿元去取些合適的衣服飾物,準備入宮。

郭夫人和魏昭是叛逃,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麵子上的功夫卻要做足。梁蕙的死歸因於亂軍,究其根由便是指向魏昭。而我這邊大舉哀悼,卻是仁義之舉,對皇家,對悠悠眾口都是個交代。

當年長安遭亂軍之時,我已經遠嫁。後來回去,見到滿城的頹敗,還曾經傷心了一陣。如今,當我乘車來到皇宮安慶門,見到坍塌了大半的宮牆和燒毀的闕樓,那震驚的心情竟不亞於長安。

安慶門乃是皇宮北門,天子定都雍州之後興建。雖氣勢、大小都比不上長安,可天子居所的派頭還是有的。如今,毀壞的磚塊和焦木散落一地,門洞已經不見,隻剩下一個巨大的豁口。一些民夫正在搬運收拾,將能用的磚木揀出來。但更多的,是殘磚敗瓦,到處堆得像小山一樣。

更遠一些,我望一排草棚。許多軍士在外頭,有的在撕扯布匹,有的在說話,形容疲憊而憔悴。除此之外,還有好些民人,披麻戴孝,在草棚外啼哭不已。

我命馭者停住,下了車,朝他們走過去。

草棚前的軍士看到我,皆露出詫異之色。未幾,一名軍吏上前,向我一禮:“傅夫人。”

我答過禮,看看草棚,又看看草棚外仍在哭泣的民人,問軍吏:“這些都是昨夜陣亡的將士麼?”

軍吏神色憔悴,向我稟道:“正是。”

我頷首。程茂曾告訴我,昨日魏昭出逃之時,曾領遼東兵來挾天子,守衛皇宮的羽林死戰。魏康逼緊,魏昭拖不起,放棄而去。

如今看到這草棚,一間接一間,望不到頭,昨夜的慘烈不言自明。

“不知將士們死傷如何?”我問。

“稟夫人。”軍吏道,“羽林兩千七百人,昨夜之戰,死兩千三百五十七人,傷三百四十三人。”

我心裏算了一下,這死傷之數加起來,正好是兩千七百人。

心裏沉甸甸的,再看向周圍的軍士,他們許多人之中,頭上、臂上、腿上纏著布條,有的人纏也不纏,任憑傷口猙獰地破露。

我在看向草棚之中,許多重傷的人躺在裏麵,有的□□痛呼,有的看上去隻剩一口氣了。

“陣亡的將士何在?”我問軍吏。

“都在那邊。”軍吏指指不遠處一排飄著白幡的草棚。慟哭之聲傳來,草棚外聚集和許多民人,好些人正捶胸頓足地大哭。

“好些兄弟是雍都人,那些都是來奔喪的親屬。”軍吏道。

我沒有說話。心裏想到的,卻是魏郯。

記得那時從江東回來,我曾發現他背上有傷,心疼不已。如今看到這些人,傷痛、死亡,那些親人悲傷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

“來幾個人!按住他!”這時,一個聲音從草棚裏傳出。

我看去,卻見是一位老者,他蹲在一名重傷的軍士麵前,正在處理傷口。

幾名軍士連忙過去。

“再忍忍。”老者說著,讓軍士按住那人,緊跟著,痛呼傳來,聲音大得讓人心驚肉跳。

待那老者抬起頭來,我愣了一下。

他看到我,也有些訝異。

“塗太醫。”見他起身,我頷首行禮。

“傅夫人。”塗太醫連忙還禮。

這位太醫,是太醫署裏的人,聲名不錯。從前魏傕生病之時,他曾來過魏府幾回,但結果都跟別的太醫一樣,被魏傕趕跑了。

“太醫來治療軍士麼?”我問。

“正是。”塗太醫頷首,“昨夜傷亡不少,太常今日將我等都召出來醫治。”

正說著話,草棚中又是一陣痛呼。

塗太醫看看那邊,歎口氣,拭拭頭上的汗。

“可有難處?”我看他神色,問道。

塗太醫看看我,道:“不瞞夫人,大司馬出征之時,太醫署中的傷藥大多被帶走。如今,已經告罄,止血、止痛皆已無法,遑論醫治。”

我微微頷首,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