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麵色蒼白,一團血色染紅了衣襟。他喘著氣,唇邊帶著血,眼睛用力睜著,望向前方。
“快請太醫!”眾人忙亂,有人大喊著。
我緊緊將阿謐抱在懷裏,看著天子,一動不動。
“都過去了。”一個聲音低低道。
我轉頭,裴潛立在身後。他方才奔忙許久,額角上泛著汗珠的光澤,卻毫無憔悴之色,看起來仍溫潤如玉。
他看著我,又看看阿謐,未幾,眉宇舒展,對她笑了笑。
“嗚……咯咯……”阿謐瞅著他,不知為何,亦笑得開心。
我曾經許多次設想過魏郯回來的情形,就算是差點被呂征騙了的時候,我也沒有放棄過。
他在許多的場合出現,我深夜孤眠時,眾人在堂上哭喪時,我逃離魏府時,危險來臨時等等。我對他的態度也跟我的心情一樣多變,歡笑、撒嬌、抱怨、踢他擰他,但當他真的出現,我隻是抱著阿謐立在城牆上,看著遍野的火把光湧來,攻城的人丟盔棄甲,在城內和城外的軍士夾擊下四處逃竄,旗幟、兵器、屍首殘落一地。
而那火把光照彙聚的洪流之前,一匹駿馬當先,上麵的人身披甲胄,正是我這段時日以來以來一直企盼的模樣。
鼻子又開始發酸,我怕失態,眨眨眼睛把眼淚縮回去,心底的快活卻絲毫不減。我想讓阿謐也看,可是她在我懷裏安靜地依偎著,已經睡得香甜。
城上的軍士還在歡慶,鼓樂聲一遍接一遍地奏著,不知疲倦。公羊劌與幾個新識得的細柳營將官在高談闊論,我聽到公羊劌自豪地說“我婦人”什麼什麼,眾人哈哈大笑。
幾乎每個軍士嘴裏都在說著“大司馬”,而城下,無數的人湧到大街上,有的點著燈籠,有的點著火把。
人聲鼎沸中,“大司馬”三個字隱約能聽見,像鬆濤疾風,一遍一遍,和著鼓點。
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魏郯稍後入城,自己在這裏除了看,什麼也做不了。
“回去吧。”我對阿元說。
“回去?”阿元有些訝異。
我頷首,示意她看阿謐。
阿元有些遺憾,卻笑笑,隨我一道回府。
一夜還未過,當我從大門入內,看到滿是縞素的靈堂,卻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嚴均看到我抱著阿謐回來,繃緊的臉像是一下舒了口氣。他領著家人上前行禮,又不住請罪,請我責罰疏失。
我已經很疲倦,讓嚴均按家法酌量,徑自回到了院子裏。
給阿謐擦過身之後,我給她輕輕地穿好衣服,阿謐被我弄醒有些不樂意,我連忙哄她入睡。
外麵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公子……”家人的聲音被推門聲打斷,我抬頭,魏郯站在門口,
鐵甲的聲音有些吵,四目相對,我連忙將一根手指抵在唇間。
魏郯的動作頓住,遠遠地看著阿謐,臉上的棱角瞬間變得柔和。
我起身,朝他走過去。
魏郯立在門內,一動不動。不知為何,我朝他走過去的時候步子很急,可還差一兩步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阿謐要睡覺,室中的光照並不明亮。
魏郯手裏提著頭盔,麵容比從前黧黑了一些,卻更顯得眉目和輪廓銳氣十足。一些說不清的情緒湧上喉頭,這張臉,我一直盼望著,我見到的時候也總在夢境裏,以致於現在見到他,我仍有些不敢相信。
“怎一見到我就哭?”魏郯的聲音有些無奈,未幾,他的手攬過我的肩頭。
一刹那,我卻哭出了聲來,抬頭看著他,淚水卻源源不斷地把視線模糊。
“無事了……”魏郯似乎盡量把聲音放得溫和,吻吻我的額頭,撫著我的背安慰道,“無事了,嗯?”
他的嘴唇幹燥而粗礪,身上的氣息滿是汗水和塵土的味道。我緊緊地環著他的腰,愈發哭得不能自抑,過了會,又抬起頭,泄憤地用力錘他的肩膀和胸膛:“你……你一個字也不肯給我!我帶著阿、阿謐差點被人騙了!我、我前兩日還在給你戴孝……嗚嗚……我以為你死了!嗚嗚嗚嗚……”
“無事了……”魏郯的聲音歉疚,雙臂抱得更緊,把我的頭按在胸膛上,卻任我踢打。
燭火泛著桔紅的顏色,魏郯立在木架前解盔甲,一邊解,一邊不住偷眼看我。
我坐在榻上,哭是哭完了,卻還一陣一陣地抽著氣。我看他解腰帶解了好一會,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上前幫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