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阿元去李尚那邊探望,回來見我的時候,神色有些奇怪。
“怎麼了?”我問。
“夫人,季淵公子走了。”阿元道。
“走了?”我詫異,“去了何處?”
“不知。”阿元搖頭,卻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我:“這是他讓公羊公子轉交與你的。”
我愣住,接過來。展開,上麵確是裴潛手筆,隻有寥寥數字。
蓬萊千裏,三月膠東。
魏傕回到雍都之後,雖有韋郊精心調理,可是正如韋郊所言,一個月之後,他還是去世了。
他走的那夜,魏郯、魏昭、魏安以及一眾子侄都在榻前送終。
府中為梁蕙戴的孝還未除,新的孝又要換上。
棺內,魏傕衣冠隆重,雙目緊閉,灰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的樣子像睡著了一樣,卻又與睡著的樣子不同,奇異的死寂。
我看著他,心底不禁欷歔。我離開萊陽,與魏郯成婚,又有了阿謐,窮根究底,是緣起此人。我對他雖從來腹誹多過稱讚,卻不得不承認,我對他有幾分敬意。一代梟雄,曾經叱吒風雲,連天子都忌憚,卻也終有一日會毫無知覺地睡去,與從前的一切盡皆了斷。
我想到了父親,又感到些諷刺。
同是權臣,他們一個將要全身厚葬,一個卻已經身首難覓。
是因為父親太忠君,手還伸得不夠長麼?
魏郯立在魏傕棺前,許久也沒有挪步。他背對著我,肩上的抖動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心裏也不好受,輕輕拉過他的手。片刻,他緊緊反攥。
堂上的哭聲不絕於耳,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從天子到臣屬,雍都中的大小人物來了個遍。
天子也來了。
除了他,還有徐後。
雖然不必服喪,可他們二人來的時候,身上卻穿得素白。魏郯與一眾族人向他行禮。他親自為魏傕化了紙錢,火苗翩翩而起,映著天子平靜的麵容,更顯清瘦。
“大司馬節哀。”他對魏郯說。
魏郯沒有言語,行禮謝過。
這是魏郯凱旋以來,我第一次見到天子。他與魏郯麵對麵的時候,雖然一個站著一個行禮,卻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有尊卑之分。
吊唁過後,天子的目光瞥過我,無波無瀾。
我抱著阿謐,與他對視,並無言語。
魏傕出殯當日,朝中、軍中,魏氏臣屬無數,出殯當日,戴孝送殯的人綿延數裏,哀樂連天,一直送到雍都三十裏外的青箬原。
而滿了七七之後,郭夫人搬入了佛堂,而魏昭便踏上了去融州的路。
魏郯讓他在雍都多留了兩個月,為的就是給魏傕送終。離開的那日,很意外的,他來求見我。
“不知二叔有何事?”我坐在堂上,訝然問他。
魏昭這些日子以來消瘦了許多,襯著孝服,竟顯得有些單薄。
“弟求見長嫂,乃是想問一些舊事。”魏昭道。
舊事?我看著魏昭:“二叔但問。”
魏昭看著我,低聲道:“許姬,是如何去的?”
我有些詫異,片刻,微微搖頭,道:“許姬去世之時,妾並不在府中。不過第二日,她的屍首實在井中發現的,府中的家人曾經看過,其死前並無掙紮之象,當是自盡。”
魏昭聽著,片刻,又道:“長嫂曾說,公主是死於亂軍?”
“公主乃許姬所殺。”我說。
魏昭的麵色發白,少頃,他垂眸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多謝長嫂。”他向我一禮,“治兒留在府中,日後還勞長嫂多加照顧,弟告辭。”說罷,拿起包袱,站起身來。
“二叔今後如何打算?”我問。
魏昭淡淡一笑,答非所問:“弟已是孑然一身之人。”將包袱往身上一背,朝堂外走去。
“他走了?”阿元從堂外進來,問我。
“嗯。”我頷首。
“還會回來麼?”阿元問。
我沒有回答,望著魏昭離去的方向,心裏想著的卻是他方才的話。
那身影消失在門外,孤寂而清冷,與我最後看到的許姬,竟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