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結局章)(2 / 3)

“阿謐也來了。”她走過來,抱過阿謐。

我看看若嬋,又看看公羊劌,莞爾道:“幸而不曾來晚。”

公羊劌笑笑:“若嬋說你定會來,不肯早走。”我看向若嬋,她還在逗著阿謐。自從與公羊劌成婚,她的打扮也變了個樣,雖仍然明麗,也仍然塗抹些脂粉,但已經全無伎館主人那樣的妖冶之氣。

與公羊劌送行的人過來與我見禮,我看去,隻見有朝臣、有將官,還有公羊劌的兩位兄長。這些人我都算識得,皆一一還禮。

不過,公羊劌的父母沒有來。他們一直不肯接受若嬋做兒婦,公羊劌娶若嬋的時候,他們甚至放言不會到場。幸而公羊劌是個從小違抗父母意願到大的人,最後,終究是公羊氏的二老拗不過這個兒子,受了新人拜見。

有嫌隙在前,二人婚後,若嬋在公羊家依舊待遇冷淡,從今日的情形便可見一斑。可是若嬋與公羊劌似乎毫不在意,今日這送行之處,他們比任何一對夫妻都看起來更加合襯。

“大司馬受降完畢了?”若嬋與阿謐玩耍的空當,公羊劌問我。

我應一聲,正要說話,忽然看到酒案上,放著一隻酒壺。我愣了一下,道:“瓊蘇?”

“嗯。”公羊劌答道,“車上還有些。”

我明白過來,去那邊要路過淮南,那裏有二兄的牌位。

“你有心。”我輕聲道。公羊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朝若嬋那邊抬抬下巴,道“她備下的。”

我頷首。

若嬋從前對二兄的感情,公羊劌是清楚的。他會不會妒忌我不知道,可是從前到現在,許多事都改變了。

“聽說那邊的牌位和祠堂都是新修葺的,何人所為你可知曉?”他又問。

我聽著這言語,怔了怔,片刻,道:“知曉。”

那是裴潛修的。雖然沒有開口問過,但是我當時在淮南遇到他的時候,立刻就明白了。而之所以沒有問他,是因為傅氏的事是我們誰也不能跨過的檻,向他求證,得到答案,而後呢?

那時他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但是我做不到,祠堂的事,不若裝聾作啞。

不過,這些都是舊事。如今想起來,不過徒有些感慨。

公羊劌看著我,也沒繼續往下說,岔話道:“我聽說季淵在膠東風靡得很,他每每從海上回來,岸邊等他的女子能排出幾裏。”

我訕然。此言雖不知真假,可裴潛的風采我是相信的,禍水到哪裏都是禍水。

“父親!”這時,阿謐突然喊了一聲。我訝然,轉頭望去,卻見魏郯果真騎馬從城門那邊奔了來。他換了一身便袍,在幾丈開外停住,下了馬。

若嬋把阿謐放下,阿謐腳一沾地,立刻朝魏郯奔去。魏郯俯身接住,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我詫異地看著他,他卻不多解釋,與眾人見過禮,對公羊劌道:“準備妥當了麼?”

公羊劌頷首,道:“諸事皆已齊備。”

魏郯看著他,片刻,將阿謐交給阿元,從旁邊的案上取來兩隻酒盞,斟滿酒,將其中一隻遞給公羊劌。

“一路保重。”他舉盞祝道。

“多謝大司馬。”公羊劌謝道,說罷,各自仰頭飲下。

“此去,不知何時才回。”我在一旁問若嬋。

“短則一兩載,長則三五載,未有定時。”若嬋道。

我瞥瞥四周,低聲問:“你的伎館呢?”“暫且租給了一名年長弟子。”

我不解:“租?”

“那弟子入行多年,事務熟悉,應付得來。伎館交到她手中,不會虧。”若嬋說著,望向公羊劌那邊,神色悠然,“我收收租,過過兩年清靜日子,也是不錯。”

我想了想,道:“你不怕她自立了門戶,將來你想再收回來便收不回了?”

若嬋不以為意:“收不回便收不回,便是從頭再來,經營伎館也無人能比得過我。”

我識相地閉嘴。她是若嬋,怎麼說話都能占理。

“下回再見,你怕是就不在魏府中了。”若嬋忽然道。她這話提過多次,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無奈地笑笑。

“下回再見,你們二人要帶回一個小人才是。”我說。

若嬋看著我,抿唇笑笑。

敘話別過,公羊劌和若嬋終於登車啟程。

我立在道路旁,望著若嬋在車簾後探出來的頭,朝她揮揮衣袂。

若嬋露出笑容,未幾,被後麵跟著的行人車馬擋去了身影。

我不喜歡離別,這二字在我的心底總會引起傷感的回憶。看著他們遠去,我的眼眶倏而有些發澀。

一隻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回頭,魏郯看著我,雙目溫和。

“回去吧。”他說。我頷首,輕輕反握他的手。

公羊劌的親友還未離去,魏郯與他們說了好一會話,才終於命馭者啟程。

“馬……馬馬……”阿謐看到魏慈的坐騎,一個勁把身子朝車外探去。

“不可吵父親。”我說著,便要把幃簾放下。

不料,魏郯卻騎馬過了來。

“來,上馬。”他伸出手。

阿謐高興地張開手臂,我連忙製止,瞪向魏郯:“阿謐怎能騎馬?”

魏郯不以為然:“我抱著,不會有事。”說罷,把阿謐接過去,抱在懷裏。

一路上,我坐在車裏,不放心地一直盯著他們。這兩人卻很高興,一個馭著馬跑過這邊又跑過那邊,一個手舞足蹈“咯咯”笑。

回到魏府,魏郯沒有進門,又匆匆往朝中去了。我知道大軍歸朝的事必定還未完,隻叮囑他勿誤了用膳。

他這一去便是大半日,為了給歸來的大軍接風,魏郯在璧台設宴,晚膳沒有回來。我以為他會很晚回來,跟阿謐玩了一會,正打算哄她睡覺,家人卻來稟報,說魏郯帶了貴客回來,請我到堂上去。

我訝然,隻得將阿謐交與乳母,對鏡收拾一番,走出門去。還未到堂上,我已聽得有話語之聲傳來,待得入內,隻見魏郯坐在上首,下首上坐著的人,卻正是貴客——賈昱。

賈昱是我父親的恩師,兩個月前,他終於從塞外輾轉回到中原,魏郯以國士之禮相待,賜以屋舍、土地和奴婢,並請賈昱主持重開太學。

這在天下的士人之中是一件鼓舞振奮的大事。自長安毀壞之後,太學沒落,雍都更是未作此設。重開太學,是不少人的心願,可惜動亂毀壞太重,主持的人選,亦一直未有著落。

魏郯之請,賈昱欣然應承,重新擔任博士之職。他親自將典籍丹書於碑石之上,讓工匠鐫刻,立於太學門外。賈昱的學問蠻聲天下,聽說,第一塊石碑立起的那日,前往觀摩的士人便已多達千餘。

魏郯對賈昱敬重有加,雖事務繁忙,卻也時常到他府上拜訪。而今日賈昱登門到魏府,還是頭一回。

賈昱今年已經七十,鬢發全白。我曾以為他這般年紀,又要從塞外長途跋涉,來到雍都也該準備後事了。可是出乎意料,他的身體竟十分硬朗,無論講學還是會客,從無疲憊之態。

“拜見先生。”我規規矩矩地走到賈昱麵前,向他行禮。

“夫人。”賈昱還禮,聲音悠然,神色和藹。

“今日行宴之時,我與先生相談甚歡,散席仍意猶未盡,故而請先生到府中小坐。”魏郯微笑著對我道,“夫人近來不是得了新茶?”

“正是。”我亦莞爾,命阿元去取茶具。

賈昱嗜茶,天下聞名。據說他當年遠走塞外時,隨行的是兩車書和一車茶,逃亡也逃得甚是風雅,一時竟在亂世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