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一切和從前似乎並沒有任何差別。我坐在青銅鏡前,阿玉為我小心翼翼梳著頭發。她如今貼身伺候我,她被毒啞的喉嚨,我也已經請了薛家的大夫為她看診,然而阿玉的性子天生就是沉默的,如同整座寂寂的皇宮。
雲板十二響,聲音連綿清脆,國有大喪天下知。我從未想過,我的有生之年,會成為天下的主母,顯兒如今還在牙牙學語的年紀,而我則在朝堂之上設置了一方屏風阻隔,但是大殿之上,開始響徹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或許從昭日皇後開始,我將會成為主政時間最為漫長的女人,這些文武百官,將在之後二十年的時間裏,目睹一個女人由盛轉衰的曆程。
“太後,袁太後……說想見您一麵。”宮門外,有內侍踟躕著,最終還是迎麵跪了下來,惶恐不安地說道。
“袁凝碧……”我喃喃,側過臉,隻看見窗外飛花如絮,原來又是一年早春時節麼。
“起駕坤寧宮。”內侍的聲音總是帶著異樣的尖銳,如同絲綢被撕裂的聲音。阿玉的手很巧,我的妝容幾乎都由她一人處理,淡金色的胭脂從眼尾微微上揚挑起,就算無形的一瞥,都帶著駭人的殺意。
後宮之中,人人都說太後美豔無雙,然而如雷霆深淵,難以揣測。或許,時光當真將我曆練了出來。我也很像繼續成為那個少年不知愁的沈碧清,但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鳳輦一路向坤寧宮迤邐而去,我依然尊奉袁凝碧為母後皇太後,但坤寧宮和慈寧宮,在森爵離開之後的三個月內,都是封宮不出,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袁凝碧,已經不再是那個頤指氣使的皇後了。
我坐在車輦內,看著自己雙手交疊,一支支鏤空鎏金嵌紅寶石護甲閃爍著冷冽的光,那一顆紅寶石,如同故人沉靜的眼眸。
“臣等恭迎聖母皇太後,太後金安萬福。”一群大臣的聲音低低響起,我微微一怔,輕輕拍了拍扶手,轎輦立刻停了下來,阿玉順從的為我掀開了帷幄,卻看見在一群大臣之中,朝暉俯身跪了下去,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背脊依然挺拔。
“原來是中書令朝暉大人,這幾位,便是新進的中書舍人了吧?”我含笑如儀,示意他們起身。
“謝太後。”一眾人站了起來,多半都是我認識的麵孔。如今朝暉已經成了中書令,而在崇文館內學習的那些人,也一躍成了中書舍人。朝廷之中認為我任人唯親,卻不知道這些出身貧寒庶族的少年,日後才會成為天下的中流砥柱。
我漸漸將朝政收歸在自己手中,繼續完成森爵未曾完成的遺願。天下必然將承平安康,唯獨我的人生……不複完整罷了。
朝暉站得很遠,他看我的眼神也沉默而平靜,我卻抬了抬手,示意他到我跟前來,“中書令似乎有話要說?”
他看著我,微微低下頭,一幹人等悚然一驚,頓時有些局促起來,我笑了笑,示意他再靠近些。
朝暉素來守禮,此刻終於也顧不得這些,沉聲道:“太後,臣聽聞您準備將石崇從崖州召回來?”
“他去崖州,原本也隻是為了平定嶺南動亂一事。如今事情完結,有什麼理由不讓他回來麼?”我莞爾,不輕不重地說道。
“此人狼子野心,不足信任。”朝暉皺眉,“當日宮廷……”
“哀家並不想聽這樣的話,朝暉,你以為我真的會對從前的事懷恨在心,如果會,那麼今日我不會還站在這裏,我更不會寬恕袁家。既然我能夠原諒袁家,又如何會棄石崇於不顧,他將會是國之棟梁,毋庸置疑!”我沉聲,一字一句的說道。
執掌天下,便要有能夠兼容天下的氣度。我從未怨懟過石崇,過去沒有,今日更不會。
朝暉無可奈何歎息了一聲,隻好道:“微臣知道了,那麼……臣無話可說了。”
“去為我掃一掃芸兒的墓吧,她是個幹幹淨淨,山水中來的女子。所以哀家將她葬在商山,那裏山清水秀,她會喜歡的。隻可惜,最近哀家無暇去看她,但在不久,便是她的陰祭,你……替哀家去看看吧。”我的聲音忽然一變,目光也變得惆悵起來。
“微臣知道。”朝暉的眼眸微微一動,最後還是無聲無息退了出去。假如芸兒還活著,我一定會將她指婚給朝暉。隻可惜,芳魂已逝,我再也不想亂點鴛鴦譜。這些年朝暉也始終孤身一人,我並沒有去問他,究竟是因為芸兒的緣故,還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