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下有輛車一駛而過,街麵上冷冷清清,引擎的轟鳴聲尤為明顯。車子裏一片靜謐,坐在副駕的杜清明欲言又止,在心裏打著腹稿,眼神直往後遛。
邵鹿靠在後座靜靜看著窗外,察覺到杜清明數次目光之後,她挑了挑眉:“婉兒舅舅有什麼事嗎?”
杜清明的臉噌的一聲迅速漲紅,他結結巴巴道:“沒……沒事。”
邵鹿沒再多問,可是杜清明的目光跟鐳射線一樣一遍一遍射過來,讓她渾身不舒服,她終於忍無可忍:“婉兒舅舅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杜清明張了張口,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老師你有男朋友嗎?”
話一出口看到邵鹿木楞的表情,他忙擺手解釋道:“我就是想說,你和我們看電影看到這麼晚,又是兩個男人把你送回家,我怕你男朋友會誤會。”
邵鹿垂下眼瞼笑了一下:“沒有人會誤會。”
杜清明聽著這模棱兩可的話一愣,沒有注意到她話語中的自嘲之意,這是沒有的意思嗎?
這話他沒想好該怎麼接,又不想那麼快冷場,另起了話頭:“你和辛攸的關係真好,能為了她跟別人拚命。”
邵鹿嗯了一聲,輕聲道:“我這條命是她救的。”
杜清明瞪大眼睛,原來是過命的交情,怪不得,他自詡閱女無數,什麼樣的女人他一眼就能看穿,結果接連被打臉。辛攸也就算了,可是他沒想到看起來溫柔漂亮的邵鹿人也這麼躁,捋袖子撩裙子那架勢活生生一個漢子。
已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辛攸如果知道他對邵鹿的評價是溫柔漂亮四個字,她一定會大笑著也送他四個字:你太天真。
邵鹿並不知道他的想法,神情複雜道:“她罵別的就算了,我和醜丫頭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最多理論幾句,可是她把她的父母也牽扯進來……”
杜清明一臉理解的點頭,換了他也是一樣的。
邵鹿頓了頓,接著道:“醜丫頭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她是被大她八歲的哥哥一手帶大的,幾年前她出了一場事故昏迷了兩年,醒來後連她哥哥都不認得了,隻哭著喊著要找爸爸媽媽,後來他哥哥花了很長時間才讓她接受父母已經不在了的這個事實。”
一直默不作聲的黎晏垂了垂眸,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
邵鹿頓了片刻,接著歎息道:“她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她唯一擁有的回憶就是與父母一起的時光,對於她而言,父母就是她的底線。”
黎晏聞言一怔,腦中突然湧上很多破碎的畫麵和嘈雜的聲音——
“你自己選……總要丟出去一個……”
一對男女相對而立,男人正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女人手執紙巾按著眼角,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她低下頭,餘光瞥到了什麼,神色越發哀傷,男人也順著看過來,表情逐漸變得陰沉。
……
“乖,張嘴……”
“媽媽,好苦……我不想喝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長大嗎?喝了這個就可以快快長大……”
“啊,那我要多喝點,我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媽媽了……”
女人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放到他嘴邊,眼神閃爍,眼裏似乎劃過一絲不忍。
……
“不管成功失敗,你們都是黎家的大功臣……”
有一個長得很奇怪的男人這樣說著,男人對著他點頭哈腰。
……
“媽媽,我好難受,媽媽……救救我媽媽……”
“對不起……對不起,小晏……”
女人淚流滿麵,握緊了他的手。
……
“現在看來應該是失敗了……”
“嗯……他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扔了吧……”
那個很奇怪的男人的聲音很冷淡。
……
“爸爸別走,不要丟下我,我好怕……”
一雙腳壓倒了茂盛的雜草逐漸遠去。
繁茂高聳的老樹間一小塊兒陰沉的天。
這是最後的畫麵。
……
黎晏抓緊方向盤,身體深處某些東西又在蠢蠢欲動,他咬緊牙關遏製著它的肆虐,但是並沒有用處,熟悉的如同千萬蟻噬的感覺在皮膚間蔓延開來。他知道這是前奏,很快血脈就會沸騰如同要爆炸,筋骨被硬生生撐開又攥緊,這種痛苦他承受了整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