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孝王去世後,梁共王劉買繼位,韓安國因為觸犯共王而被免官,在家中閑居。武帝繼位後,武安侯田蚡擔任太尉,在朝中受到寵幸。韓安國用五百金賄賂田蚡,田蚡向太後推薦韓安國,武帝也早就聽說過韓安國賢能,隨即召韓安國擔任北地郡都尉,後來又轉任大司農。閩越國、東越國發生戰亂,武帝派出韓安國、大行令王恢率領漢軍前往平亂。還沒有抵達,閩越國人已經殺了他們的國王,投降,漢軍隨即撤回。這一年,田蚡被任命為丞相,韓安國在朝中擔任禦史大夫。
匈奴前來請求和親,武帝將此事交予朝臣討論。大行令王恢,原來是燕國人,曾經多次在邊郡擔任官吏,熟悉匈奴,於是提出建議,說:“漢與匈奴和親,隻能夠享受幾年的和平時間,不出幾年匈奴就會背棄盟約。不如此次拒絕和親,舉兵討伐匈奴。”韓安國說:“千裏征戰,軍隊很難獲勝。現在匈奴倚仗兵強馬壯,懷著難以馴服的禽獸之心,往來飄忽不定,難以製服。獲取他們的土地,不會使漢朝的土地擴大,捕獲他們的人民,不能使漢朝的人口增加,從上古以來,匈奴即不屬於中原國家管轄。漢軍遠征數千裏,與匈奴一決高低,人困馬乏,得不償失,匈奴以其優勢,攻擊漢軍的弱點,一旦開戰,恐怕會陷入困境。臣認為不如和親。”朝中群臣多數同意韓安國的意見,武帝於是同意和親。
武帝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雁門郡馬邑富商聶壹,通過大行令王恢,向武帝諫言:“匈奴剛剛和親,與邊郡的關係還好,可以乘此機會以利益引誘他們,然後埋伏漢軍襲擊,一定能夠大獲全勝。”武帝又征求朝中公卿們的意見,武帝說:“朕把皇室女兒下嫁單於為妻,陪送的嫁妝附帶了很多錢幣、絲綢錦緞,可謂豐厚。單於仍然傲慢無禮,對漢的邊郡不時地入侵擄掠,致使邊郡百姓率受襲擾,朕甚為憂心。如果現在發兵征討,你們看會有怎樣的結果?”
大行令王恢首先提出意見,說:“陛下即使沒有征求意見,臣也要提出看法。臣聽說在古時,代國仍然存在的時候,北部匈奴十分強大,代國南邊還要對付諸侯國的軍隊,但代國的百姓可以撫育老幼,繁衍生息,植樹懇田,倉廩充實,匈奴也不敢輕易入侵代國邊郡。現在國家富強,政令暢通,海內統一,陛下又派了大批的漢軍駐守在邊郡,軍糧轉輸,絡繹不絕,邊郡守備可謂完備,然而匈奴的入侵,卻連年發生,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匈奴還沒有遭受過沉重打擊。臣認為應該抓住時機出擊匈奴。”
禦史大夫韓安國說:“臣不這樣認為。臣聽說高皇帝曾經在平城被匈奴圍困,圍困的匈奴解下馬鞍,幾乎高過城牆。平城被圍的漢軍忍饑挨餓,七日得不到食物,天下震恐,後來解圍,漢軍撤回,再也沒有回師報仇的想法。聖人考慮問題,須從大局著眼,不能因為一時之忿,毀棄萬世的功業,高皇帝當年派了劉敬帶著千斤黃金,與匈奴和親,至今已經有五代皇帝這樣做。孝文皇帝也曾經調動天下的強兵勁旅,在廣武縣常溪河集結,但最終還是無功而返,天下百姓卻為此而焦慮不安。孝文帝意識到大軍不能久屯邊郡,最終恢複了與匈奴的和親。兩位聖君所經曆的事情,足以引為經驗和教訓。臣認為不應該派出軍隊攻打匈奴。”
王恢說:“話不能這樣說。臣聽說五帝不會采用相同的禮儀,三皇不會重複同樣的音樂,並不是一定要別出心裁,而是要因時、因地製宜。高祖皇帝披堅執銳,蒙雨露,沐霜雪,軍旅征戰十幾年,不報平城之仇,並不是因為力量不夠,實在是為了百姓,希望他們能夠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現在邊郡屢屢遭受匈奴的襲擾,漢軍將士們血染疆場,戰死士兵的棺柩沿路相望,看到這些,仁人誌士誰不為之痛心。臣還是認為,對匈奴應該采取行動。”
韓安國說:“你說得不對。臣聽說沒有十倍的利潤,不要輕易嚐試不熟悉的行業;沒有百倍的業績,不要隨意改動原來的做法。這就是為什麼古人做事情,總是要因循祖宗的成法,采取大的行動之前,要從古人那裏汲取經驗和教訓,重大事情決定之前,要持慎重態度。從三代以來,即不要求夷狄服從中國的禮儀製度,並不是對於他們,威不能製,強不能服,實在是因為他們居住在荒莽的絕地,是難以馴服的異域之民,不值得中國大動幹戈。而且匈奴騎兵,輕捷迅疾,來如飆風,去如閃電,匈奴以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水草,擒野獸,居無常處,難以製服。現在讓邊郡的百姓長時間地廢棄耕織,集中力量來對付匈奴,是輕重倒置的做法。臣認為不宜對匈奴用兵。”
王恢說:“不對。臣聽說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古時候秦穆公在雍縣設立都城,秦國方圓僅有三百裏,順應時勢變化,秦穆公向西進攻西戎,開拓土地千餘裏,兼並十四個諸侯國,現在的隴西郡、北地郡就是那個時候兼並進來的。再後來蒙恬為秦國進攻匈奴,辟地數千裏,以黃河為邊界,壘石為長城,在塞上廣植榆樹,使得匈奴不敢到黃河邊飲馬,隻好設置烽燧警戒,才敢在邊塞放牧。因此說匈奴隻可以威服,不能以仁義教訓。現在中國強盛,資產超過當年萬倍,耗費僅用百分之一,就能夠進攻匈奴,這就如同用強弩對著即將潰破的癰瘡射去,勢不可擋。像這樣,就是向北邊征討月氏部落,也可以讓他們臣服。臣還是堅持應該對匈奴用兵。”
韓安國說:“不對。臣聽說善於用兵的,要讓自己糧食充足,等待敵人饑困;要穩定自己內部,等待敵人動亂;要獲得充分休息,等待敵人疲憊。到那時,與敵軍一旦遭遇,即可無往而不勝,攻城略地,迫使敵國屈服,這是聖人用兵的道理。臣還聽說,風吹到盡頭,不能吹起羽毛;強弩之末,不能穿透魯縞。強弱可以轉變,就好像有早晨,也一定會有黃昏。現在漢軍輕舉妄動,大軍長驅直入,很難取勝;一路縱隊,敵軍可以攔腰截擊,多路並行,則有遭受分隔包圍的危險;大軍前進太快,擔心糧食接濟不上,大軍緩行,則又難於捕捉戰機;軍隊前進不到千裏,就已經是人困馬乏,糧草斷絕。兵法上說:‘這樣做等於是把軍隊送予敵人。’是否還有其它奇計妙策,能夠保證成功,臣還真地沒有看出來,實話實說,臣看不到深入敵境有什麼好處。還是認為不宜出兵。”
王恢說:不對。遭遇霜打的草木,經不起風吹,對著清水照鏡子,則會原形畢露,意誌堅定的人,不會被巧言所動搖。臣今天講的,進攻匈奴,不是要深入到匈奴腹地,而是順勢而為,利用匈奴貪財的弱點,把他們引誘到邊郡,漢軍挑選梟騎勇士,埋伏在暗處,以險阻地勢作為隱蔽。漢軍準備完畢,或者埋伏在左邊,或者埋伏在右邊,或者麵對著敵軍,或者斷絕其後路,單於進入包圍圈後,將會插翅難逃,這是萬無一失的部署。
武帝聽完廷辯,說:“好吧。”采納了王恢的建議。於是秘密派出聶壹作為漢軍間諜,逃入匈奴,對軍臣單於說:“我能夠斬殺馬邑令丞,帶領馬邑全城投降,馬邑的財物可以盡收入囊中。”軍臣單於聽了很高興,相信了聶壹的話,同意聶壹襲擊馬邑的計劃。馬邑殺了死囚罪犯,把頭顱懸掛在馬邑城頭上,聶壹讓軍臣單於的使者傳信,說:“馬邑的邑長、官吏已死,可速來。”軍臣單於於是率領大軍突破邊塞,十萬騎兵進入武州縣關塞。
在當時,漢軍出動戰車、騎兵、步兵,共有三十幾萬,藏在馬邑的山穀中。衛尉李廣擔任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擔任輕車將軍,大行令王恢擔任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擔任材官將軍。禦史大夫韓安國擔任護軍將軍,諸將安排停當。等候軍臣單於率領的匈奴騎兵進入包圍圈,到時候,漢軍將會全線出擊。王恢、李息率領的漢軍從代郡單獨出擊,攻擊匈奴的後勤輜重。軍臣單於的大軍進入關塞後,距離馬邑還有一百餘裏,發覺情況有變,遂撤軍返回(詳情記載在《匈奴傳》中)。塞下的邊報送信,說單於已經撤退,漢軍隨即出擊,追到塞外,已經追趕不上,王恢等將軍遂一起收兵。
武帝對於王恢沒有出擊、進攻軍臣單於的後勤輜重大為震怒,王恢說:“開始計劃時,是等待匈奴進入馬邑城後,漢軍與匈奴騎兵接戰,臣再出擊,攻擊匈奴的輜重車輛,可以大獲全勝。現在單於沒有抵達馬邑,即撤兵退回,臣帶領的三萬漢軍,寡不敵眾,如果不能獲勝,隻能是自取其辱。我也知道回來後,因為沒有按照計劃出擊,會獲罪被殺,但我為陛下保存了三萬漢軍。”武帝將王恢交予廷尉署治罪,廷尉判王恢貽誤軍機罪,當斬。王恢向丞相田蚡賄賂千金。田蚡不敢向武帝求情,於是轉向太後求情,說:“王恢首先提議在馬邑設伏,現在事情沒有成功,卻要先殺王恢,這樣做,不是在為匈奴報仇嗎?”武帝來到東宮朝見太後,太後把田蚡的話轉告武帝。武帝說:“首先提出馬邑設伏的是王恢,為此調動天下幾十萬大軍,按照王恢的提議,設計了一場這麼大的軍事行動。就是不能擒獲軍臣單於,王恢能夠率領漢軍出擊,也會有所斬獲,這樣做了也能夠寬慰士大夫對於出兵的疑慮,如果不殺王恢,怎麼向天下人交待。”王恢知道了武帝的態度後,隨即自殺。
韓安國有謀略,做事符合當時人的想法,為人忠厚,但也貪戀錢財,韓安國所推薦的人,大多是廉潔之士,比韓安國賢能,在梁國,韓安國推薦了壺遂、臧固,還有其他一些士人,均為天下名士,士人們也為此稱讚韓安國,武帝認為韓安國是朝廷重臣。韓安國擔任禦史大夫五年,丞相田蚡去世。韓安國代理丞相職務,為皇帝出行引導,從車上摔下來,摔傷腿骨。武帝原來打算任命韓安國為丞相,派來使臣探視,發現韓安國瘸的很厲害,隻得任命平棘侯薛澤擔任丞相。韓安國因病而被免職,幾個月過後,腿病痊愈,重新擔任中尉。
過了一年多,韓安國轉任衛尉。將軍衛青等人攻擊匈奴,在龍城大敗匈奴。第二年,匈奴又大舉入侵邊郡(詳情記載在《衛青傳》中)。韓安國擔任步兵將軍,駐紮在漁陽郡,捕獲到一些匈奴散兵。招供說匈奴已經遠遁。韓安國向武帝請示,正是農忙時節,奏請撤回漢軍。撤回漢軍一個月後,匈奴入侵上穀郡、漁陽郡。韓安國在壁壘中仍舊保留了七百餘人駐守,韓安國遂率領守軍出戰,交戰不利,韓安國受傷,撤回壁壘堅守。匈奴擄獲一千多百姓和大量畜產,撤走。武帝聞報,大怒,派出使臣責備韓安國,將韓安國調往東邊,在右北平郡駐守。因為有消息報告,匈奴可能還要從東邊入侵。
韓安國在朝中,很早就擔任了禦史大夫和護軍將軍,後來的職務反而下降。後起之秀衛青等人有功,日益尊貴。韓安國被皇帝疏遠,率領的漢軍損失又大,心中慚愧。希望朝廷能夠將自己召回,卻被調往東部,心中鬱鬱不樂,幾個月後,竟吐血病死。
壺遂和太史公司馬遷等人修訂漢朝律曆,後來升任為詹事,是一位深沉,篤行的君子。武帝原來打算委壺遂以重任,讓壺遂擔任丞相,此時不幸病逝。
讚辭如下:竇嬰、田蚡都是以外戚身份受到重用,灌夫以一次戰功,名顯當時,位置並列卿相,可謂大功告成。然而,竇嬰不知道順應時勢,灌夫不學無術,還驕橫不法,田蚡身為貴戚,有恃無恐。三人都是有所倚仗的人,矛盾集中在一起,猝然爆發,藉福在中間多次勸和,難以化解,最終導致三個家族敗亡!以韓安國的遠見卓識,已經達到人生頂點,也會墜落下來,最終憂懼而死,成敗利鈍,豈非命中注定,可歎!王恢首倡對匈奴用兵,卻貽誤戰機,為此而自殺,咎由自取,這也是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