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 董仲舒傳第二十六(2 / 3)

董仲舒,廣川縣(今河北省棗強縣)人。從年輕時,董仲舒即鑽研《公羊春秋》,在景帝朝,董仲舒做了博士。董仲舒廣授學生,在教室裏掛上簾幕,教授經學。跟隨董仲舒受業的弟子有許多人,按照受業先後,再轉相傳授,有些學生甚至很少見到老師。據說董仲舒在鑽研學問期間,三年內沒有進出過住宅後的花園,其治學精神可謂刻苦。董仲舒是當時的大儒,進退有據,非禮不行,學生們對老師很尊敬。

武帝繼位後,詔令郡、諸侯國舉薦賢良文學士人,有一百餘人受到舉薦,董仲舒以賢良受到舉薦,回答皇帝策問。

皇帝製策書:朕繼承先帝傳下來的尊位、美德,希望能夠將尊位傳至於無窮,將美德施惠於海內,雖然肩負重任,然而知道守成至難,為此朕日夜思慮,難以安寧,政務千頭萬緒,唯恐有所缺失。因此招攬四方俊傑,有識之士,詔令郡太守、諸侯國相、列侯,須加以留意,舉薦賢良,舉薦品行高尚,又博學多才的士人,希望能與他們一起探討大道精神,以及治國理政的方略。今天看到舉薦上來的士大夫,個個意氣風發,舉止不凡,朕甚為欣喜。懇請士大夫們要盡心竭力,朕希望得到你們中肯的回答。

人們常說三皇五帝,治國理政之道,首先在於製作禮樂,而後才能夠天下和諧,後世百王莫不遵循這些道理。虞舜帝製樂,以《韶》樂為尊,周公製樂,以《勺》樂為美。聖王已逝,鍾鼓管弦之聲長存,可是大道卻在衰微,直到夏桀、商紂暴虐恣肆,致使王道受損。前後五百年時間,堅持道義的國君,手握權柄的士人,都希望能夠繼續先王的成法,補正缺失,校正時弊,這種想法世代不絕,仍然感到力不從心,而且王道日複一日,仍然在衰微下去,直至後世聖王,經過努力,這才遏製住頹勢。難道後世君王與先王倡導的不一樣?上天使其難以恢複原來的樣子,一定要讓他們反複地遭受挫折,有所反思,而後才能達到目的?嗚呼!君王終日操勞,夙興夜寐,希望從古人的智慧中,受到啟發,可為什麼仍然達不到理想的效果?三代獲得的天命,秘訣究竟在那裏?上天降下的災異,原因究竟在何處?生命長短,或夭折或長壽,人們具有的品德,或仁愛或鄙陋,常常會聽到這樣的議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多麼希望風俗淳樸,政令暢通,刑罰減少,奸邪絕蹤,百姓和諧,政治開明,要做出怎樣的努力,才能夠甘露普降,五穀豐登,德潤四海,草木向榮,三光照耀,寒暑承平,天地護佑,鬼神顯靈,惠施恩澤,域外兼容,天下共同享有一個太平世界。

士大夫們通曉先聖治國理政的方法,熟悉風俗教化的道理,了解時代轉換的因果關係。治學授徒,講授這些有很長時間了,請你們把治學的心得告訴朕。分出條目,切忌含糊,引用何術,指明出處。不必擔心不正直,不忠厚,拘泥於事務的官員們會為難你們,你們的上書,不會泄漏出去,會直接送到朕的手中,不必擔心。士大夫們要袒露胸臆,不要隱瞞,朕會仔細地閱讀你們的對策。

董仲舒對策,回答皇帝策問:

陛下發出德音,頒下明詔,詢問天命與治國理政間的關係,這些不是愚臣所能回答的。從《春秋》中記載的內容,臣審慎地加以對比研究,從中可以看出,前代有很多事情,都是上天與君王治國理政相互作用的結果,其引發的結果,令人敬畏。國家一旦出現危亡跡象,上天即會降臨災異,以此來發出警示,如果還不能自省,就會以更加嚴厲的災害來警告,還不知道改變,則最終會以敗亡來懲罰。從這一點來看,可以看出上天是仁愛的,君王需要敬畏天命,發現亂源,就要及時地加以修正。隻要不是無道的末世君王,上天都會盡力地加以扶持,使其轉危為安,事在人為而已。努力做學問,則會學識淵博,變得聰明;崇尚道義,德即能夠顯現出來,事業也會獲得成功;這些努力,均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詩經》中說:“朝夕不懈。”《尚書》中說:“勉哉勉哉!”都是在勉勵君王要不斷地做出努力。

什麼是道,道是通向治國理政的正確道路,仁義禮樂均囊括在其中。上古時的聖王雖然離開人世,他們的子孫仍然能夠享受國祚數百年,這其中,禮樂教化起了很大作用。後世君王如果沒有製作禮樂,可以借用先王製作的禮樂,用以教化百姓。教化的效果不理想,隻能說明雅頌的禮樂還沒有普及,要想使得教化成功有效,一定要製作禮樂,禮樂,能夠輔助君王樹立道德。禮樂,可以幫助改變民風,優化民俗;用禮樂轉化民風、民俗,最容易操作,勸人向善的效果也最為顯著。柔和的樂聲發乎於情,傳入耳中,藏於骨髓。即使王道受到損傷,管弦之聲也不會因此而衰微。虞舜帝當年怎樣治理國家,後世人已經難以知曉,但虞舜帝倡導的雅頌禮樂遺風,卻被後世人繼承下來,這才有了孔子在齊國聽到《韶》樂,三月不知肉香的故事。國君都希望國泰民安,沒有人會希望國家走向敗亡,可是國家敗亡的事情仍然會發生,這是因為國君還不能重用賢者治國,施政的方法還有缺失,才會導致政衰國亡。道在周代幽王、厲王時期即已開始衰落,這並不是周代的道衰落,而是因為幽王、厲王沒有堅持正道。到了周宣王時期,周宣王思考先王的德政,努力興利除弊,恢複文王、武王的事業,周代的道又粲然複興。為此,詩人以華美的樂章歌頌,上天護佑,賢士輔政,後世稱誦,這些在詩歌中均有反映。這即是夙興夜寐,積德行善的結果。孔子說:“人能夠弘揚道,而非道來弘揚人。”治與亂,廢與興全在於人的掌握,遭遇衰世不是因為天命不可挽回,而是人君的行為荒謬,不符合先王的道而已。

臣聽說上天將天下授予某人,使其成為帝王,一定是某人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然後受命於天。天下百姓向心歸附,如同兒女歸順父母一樣,上天此時會顯現出瑞兆。《尚書》中講:“白魚入於王舟,火焰覆蓋王屋,變成白烏鴉。”這是受命於天的瑞兆。周公說:“應哉應哉。”孔子說:“德不孤,必有鄰。”指的就是積德行善,而後產生了靈驗。到了後世帝王,開始奢侈淫靡,帝王不能撫恤百姓,諸侯相繼叛離,黎民遭到虐害,天下紛爭,昏君拋棄先王的德政,一味地強調刑罰。刑罰達不到效果,邪氣就會產生;邪氣蘊積在下麵,仇恨彌漫在上麵。上下不和,陰陽錯謬,妖孽叢生。此時災禍即開始產生。

臣聽說天命即是天的命令,人生下來就有性情,人的性情即是人的欲望。或夭折或長壽,或仁厚或鄙陋,經過陶冶,才能夠完善,不會一開始就盡善盡美,有的在治世時顯現,有的在亂世中出現,不完全一致。孔子說:“君子的德如風,小人的德如草,草被風吹,必偃倒。”堯、舜實行德政,百姓自然仁厚、長壽,桀、紂實行暴政,百姓自然夭折、鄙陋。君王從上到下實施教化,百姓接受教化,就如同用泥巴製作陶器,製造器皿,全在於陶工的修飾加工;又好像在鎔爐中冶煉金屬,而後鑄成器物,全在於冶鑄者的模形。《論語》中說:“安撫民眾,民眾則會向心歸善,鼓舞民眾,民眾則會齊心協力。”就是這個道理。

臣仔細研究了《春秋》中的要義,探求王道的開端,是在正月。它的排序是正次於王,王次於春。春天,是一年的開端;正道,是王道追求的目的。它的意思是,君王要對上接受天命,對下端正行為,正道是君王所追求的。君王要想有所作為,就要向天尋問做事的目的。天道的根本在於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因此陽常居於盛夏,孕育萬物生長;陰常居於隆冬,收藏儲存萬物。以此來看,天重視德而不強調用刑。天使得陽處於上位,主導萬物生長,讓陰處於下位,輔佐陽來收藏;陽沒有陰的輔佐,不能相輔相成,完成一年四季的更替。一年要以陽來成歲命名,這是天意。帝王做任何事情,均要秉承天意,因此要強調德政,而不能僅重視刑罰。不能用刑罰來治世,就如同不能用陰來為一年成歲命名。治國理政,以刑罰為主,會悖逆天德,先王不會這樣去做。現在不用先王的德去引導百官治國理政,而是以執法的酷吏來治國理政,這就是過多地強調了刑罰的作用!孔子說:“不教而誅謂之虐。”以虐政治理天下,而想要讓德政化被四海,是難以成功的。

臣仔細研究了《春秋》中的要義。一元的意思是什麼,“一”即是萬物的初始,元即是事物中的“大”。說“一”即是“元”,是顯示大是從初始發端的,以此來正本清源。《春秋》中探究本源,是從尊貴者開始。作為君王,端正君王即是端正朝廷,端正朝廷即是端正百官,端正百官即是端正萬民,端正萬民即是端正四方。四方得以端正,遠近就不敢不統一於正道,這樣做就不會再有邪氣從中作祟。陰陽和諧,而後風調雨順,百姓祥和,則會生育旺盛,此時即可以看到五穀豐登,草木茂盛,天地萬物均享受到潤澤,一切表現出美好,四海之內傳頌盛德,遠方蠻夷也會前來歸附,各種祥瑞,紛至遝來,王道自然就形成了。

孔子說:“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我該完了吧!”這是孔子認為自己的德行可以引來祥瑞,但是由於身份卑微,還不能引來祥瑞。現在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所處的尊位可以引來祥瑞,有引來祥瑞的身份,還有引來祥瑞的資本,行高而恩厚,智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是一位有道的君王。可是天地還沒有感應,祥瑞還沒有顯現,這是為什麼?是因為還沒有確立教化,百姓還沒有走上正途。民眾追求利益,如同水一樣,由高處向低處流動,不用教化來作為堤防,就不能遏製住民眾趨利的欲望,隻有確立教化,才能夠製止住奸邪貪婪,這就如同是修築堤壩,擋住水害,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廢棄教化,則會產生奸邪,此時再使用刑罰,也難以製止,這就如同是用堤壩阻攔洪水。上古時的聖王懂得這些道理,他們一旦南麵稱王,在治理天下時,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實施教化,把教化當作國家的首要任務。在國都內設立太學,在鄉邑設置庠序,所做的一切,均是為了教化,引導百姓向往仁厚,崇尚禮儀,謀求利益時要有所節製,上古時的刑罰很輕,犯禁的百姓也很少,就是因為教化在其中發揮了作用,是風俗醇美導致的結果。

繼承亂世的君王,要想清除上代留下來的惡行,同樣需要教化。教化發揮了作用,百姓就會有好的民風民俗,子孫後代因循繼承,經曆五六百年,王朝仍然不會衰落。周代的末年,是因為君王無道,最終失去天下。秦在衰周的後麵,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嚴禁文學,禁止私人挾書,拋棄禮儀,甚至厭惡討論禮儀製度,妄圖拋棄先王的治世之道,專注於恣肆妄為的法家治理,立國十四年,即國破家亡。自古以來,沒有像秦朝這樣,以亂治亂,使得民眾遭受刑罰的荼毒。秦政的危害,至今還沒有消除,秦政使得風俗澆薄,人民頑劣,摒棄禮儀,道德敗壞,已經達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孔子說:“腐朽之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圬(wū)。”漢朝繼承秦朝建國,繼承的社會,如同朽木糞牆一樣,要想用善來治理,難以湊效。法出而奸生,令行而詐起,如同揚湯止沸,抱薪救火,越治理問題越多,難以達到好的效果。這就如同是琴瑟已經不能調音,不如將其拆開,再重新裝配,才能夠重新演奏;製度已經敗壞到極點,隻有重新製定製度,徹底地改弦更張,才能夠治理好國家。現在應該改弦而不改弦,即使有最好的樂師,也難以將音調好;應該改變的製度,不加以改變,即使有大聖大賢,也難以治理好國家。漢在得到天下之後,常想很好地治理國家,至今達不到目的,就是沒有徹底地改變製度,很多應該修改的沒有修改。古人常講:“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漢朝建國已經七十餘年,想要把國家治理好,效果不佳,不如來一個徹底改革;從改革中求得大治,在大治中消除禍患,迎來福瑞。《詩經》中講:“賢君安民,天降福祿。”為政能夠為百姓帶來利益,自然會得到上天降下來的福瑞。仁義禮智信是不變的道理,作為君王,應該時時修養;能夠五者同時修養,自然會得到上天的幫助,享受鬼神的護佑,仁德也會影響至域外,為百姓帶來福祉。

武帝看了董仲舒的對策,感到很新奇,於是再次策問:

皇帝製策書:人們都說虞舜帝的時代,君王在遊廊上散步,無為而治,天下即可以享受太平。周文王時代,忙碌到夕陽西下,還顧不上吃飯,國家才能夠享有治理。帝王治國理政的方式,難道沒有一定之規?怎麼勞碌、安逸,情況會相差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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