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四下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下(2 / 3)

現在漢朝拓展南夷,兼並夜郎,降服羌僰,掃蕩穢州,在北部修築朔方城,派出大軍深入匈奴,焚燒龍城巢穴,為此,讚美的人很多。這些成績隻是人臣建立功勳的捷徑,不是國家長治久安的良策。現在國內沒有戰爭憂患,卻在域外耗費著大量人力、物力,使得國家疲敝,這不是治理國家的良策。讓心中的欲望膨脹,為暫時的勝利陶醉,與匈奴結下怨恨,這不是安定邊疆的長策。戰爭的禍患不能製止,大軍連年征戰,邊郡的人愁雲籠罩,內地的人惶恐不安,這種情況,不能再持續下去。現在國內都在鍛甲磨劍,矯箭控弦,轉輸軍糧,看不到停下來的跡象,全國卷入戰爭中,令人憂慮。人們常說,兵久而變起,事煩而慮生。漢朝一個郡的麵積,方圓幾千裏,大小城池數十個,形勢威逼,一旦諸侯利益受損,將會對宗室不利。在古時,齊國、晉國之所以滅亡,就是因為公室利益,不斷地遭到削奪,下邊六卿勢力太強;秦朝為何會滅亡,也是因為嚴刑峻法,欲望無邊。郡太守的權利,已經遠超過六卿,郡中土地有數千裏之廣,這不是閭巷百姓可以比擬的,郡裏掌握的兵甲器械,更不是木棍可以替代的,一旦出現變故,後果將難以預料。

再後來,嚴安被任命為騎馬令。

終軍,字子雲,濟南郡人。終軍年輕時,喜歡學習。以善於辯論,會寫文章而在郡中享有盛名。十八歲時,終軍被郡裏選拔為博士弟子,到京師學習。來到太守府報到,太守聽說終軍才能出眾,召見終軍,談話後,很欣賞終軍的才能,與終軍結為朋友。終軍拜別太守後赴京,在長安上書言事。武帝對終軍也很欣賞,任命終軍為謁者兼任給事中。

終軍跟隨武帝來到雍縣祭祀五帝廟,民間獻上一頭白麒麟,長有一隻角和五個蹄子。又發現一棵奇樹,樹杈從旁邊伸出,又合攏在一起,附著在主幹上。武帝對這兩件異物,非常驚訝,向群臣詢問。終軍回答策問,終軍說:

臣聽說《詩經》讚頌君王聖德,《樂經》讚美君王功績,經學不同,主旨卻一樣,均是在讚頌君王。南粵人竄逃,住在蘆葦從中,以魚鳥為鄰,漢朝的正朔還不能影響粵人。漢軍駐紮在粵人邊境,東甌國內附,閩越王被殺,南粵國獲救。北部匈奴依靠遊牧為生,行為類似於禽獸,包藏虎狼之心,從上古以來,北方草原民族就難以馴服。而今大將軍率領漢軍遠征,單於率領餘眾,竄逃至大漠以北:驃騎將軍兵鋒所指,昆邪王俯首稱臣。南方蠻夷業已歸降,北方胡狄感到震恐。皇上罰不阿近,舉不遺遠,設官職舉薦賢士,懸厚賞等待殊勳,能者進,疲者退,號令通行海內。一身兼有諸項美德,尚不自滿,陛下決策英明聖武,並不自專。陛下建立明堂、辟雍、靈台。宣揚文教,激勵群臣,官員們恪盡職守。曆代封禪的君王,還不能做到這一切。

陛下接受天命,繼承帝位以來,萬事仍然在草創中,要取得海內風俗向化,九州政令統一,仍需要為聖業增添光彩,將祖宗基業傳於萬世無窮。周代直到成王時,製度才確定下來,效果逐漸顯現。陛下兼有日月之光,在封禪的刻石上,記下繼任以來的功績,虔誠地供奉神明,祭祀五帝神靈,獻祭的食物精美,祥和之氣充塞天地;異獸在此時顯現,正逢其時。在上古時,周武王討伐商紂,航船行至中流,有白魚躍入舟中,武王將魚放在火上燒烤,群臣齊聲歡呼“美哉!”而今在郊祀時,沒有看到神祇,卻有祥獸出現,這是在表明神靈讚許,上天饋贈陛下禮物,也是陛下的誠心,與上天相互溝通。應該選擇良辰吉日,改變紀元,白茅包土,置於江淮,在泰山上封禪,以響應祥瑞,詔命史官將盛事載入史冊。

六鶃退飛,象征著諸侯叛逆;白魚躍舟,象征著事業順利。這些明徵暗示,以飛鳥出現異相,以水中遊魚躁動,來顯示吉凶禍福。此次獻上的獨角麒麟,表明將會合為一體;枝條內附,顯示著沒有外向。符合天人感應,域外的蠻夷將會解開發辮,改換左衽衣裳,戴上冠帶,與中原人穿上一樣的服飾,接受教化。這一天,應該是指日可待!

奏章遞上後,武帝看了很高興,於是將紀元年號更改為元狩(公元前122-前117年)。此後幾個月,越地、還有匈奴王率眾來降,被終軍言中。

武帝元鼎年間(公元前116-前111年),博士徐偃奉命出使郡國,考查風俗教化。徐偃偽造朝廷詔令,讓膠東國、魯國鑄鐵曬鹽。返回長安後,向武帝複命,調任為太常丞。禦史大夫張湯彈劾徐偃僭越職權,偽造朝廷詔令,按照法律,應當判處死罪。徐偃卻認為,按照《春秋》大義,大夫出疆,有安社稷,撫萬民的良策,可以見機行事。張湯堅持認為,應該維護法律尊嚴,不能按照義理妄為。武帝下詔,將案件交予終軍審理,終軍詰問徐偃:“在上古時,諸侯國風俗迥異,百裏不同音,因此才會有聘問、會盟之事發生,安危之勢,瞬息萬變,因此才會有大臣不受詔命,在下麵自專處理;現在天下一統,風俗萬裏相同,《春秋》中講‘王者無外’。徐偃,朝廷讓你巡視域中,你怎麼能說是身在疆外?而且像鹽鐵這樣的大事,郡國中已經有很多儲備,即使這兩個諸侯國不能出產鹽鐵,國家也不會因為此而遭受危害,你卻以安社稷、存萬民作為托詞,此話怎麼解釋?”終軍接著問:“膠東國南邊靠近琅琊郡,北邊緊鄰北海郡,魯國西邊緊靠泰山郡,東邊靠近東海郡,已經能夠滿足鹽鐵的需要。徐偃,你認為這四郡的人口數量,田地畝數,估計它們的鐵器用具,食鹽消費,難道不足以滿足這兩個諸侯國的需要?還是有多餘的鹽鐵,官吏不能盡心盡職地調配?究竟是什麼原因?徐偃你偽造朝廷詔令,鼓勵鑄鐵,據說是因為想在春耕時,讓百姓有足夠的農具。現在魯國鑄鐵,需要事先準備爐具,秋天才能夠點火。你的解釋與事實不符。難道不是嗎?你三次奏請朝廷,朝廷沒有答複,不是朝廷不能滿足你的願望,而是不能允許你假托詔命,以逞個人私利,搏取民望,獲取榮譽,這是聖君不能允許的,必須加以懲治。‘枉尺直尋’,孟子也認為,這樣做不對;你今天犯下的重罪,所做的事情,取得的成績小,你認為必死也要這樣做呢?還是認為僥幸沒有受到懲罰,可以借此獲取榮譽?”徐偃理屈辭窮,服罪等死。終軍上奏武帝,說“徐偃矯製專行,違犯使者奉命巡視的規定,奏請將徐偃交予禦史大夫,按章懲治。”上奏得到批準。武帝欣賞終軍的詰難,下詔,將終軍的詰難交予禦史大夫張湯。

當初,終軍從濟南郡來到長安,謁見博士,走路進入函穀關,守關的官吏交予終軍一副絹製的苻信。終軍問:“要這個幹什麼?”官吏說:“作為返回時的憑證,回來時還要勘驗。”終軍說:“大丈夫西遊,絕不回轉。”將苻信棄之而去。終軍擔任謁者,奉命巡視郡國,持朝廷授予的符節東出函穀關,守關的官吏還認得他,說:“這位使者是上次丟棄苻信的儒生。”終軍在郡國巡視,遇見需要奏請的事情,即上書報告朝廷,回來後向武帝奏報,武帝對終軍的工作很滿意。

恰逢朝廷要派出使者出使匈奴,終軍自報奮勇,請求出使,終軍說:“臣從未建立過尺寸功勞,卻獲得在宮中擔任宿衛,享受五年俸祿。現在邊境常有戰事,作為皇帝近臣,應該披堅執銳,甘冒矢石,殺敵立功。臣雖然不熟悉軍中事務,但聽說有出使匈奴的機會,臣願意竭盡全力,輔佐使者,完成此次任務,向單於講明朝廷的對外政策。臣年少,才能有限,不曾在邊郡有過任職的經曆,因此不足以獨擔大任,為此,臣常私下裏鬱悶。”武帝讓終軍談一下在單於麵前如何應答,終軍談了以後,武帝很欣賞終軍的勇略,將終軍提拔為諫議大夫。

南粵國與漢朝和親,武帝派終軍出使南粵國,勸說南粵王,希望南粵王能夠到長安來覲見皇帝,朝廷將以諸侯王的禮儀對待南粵王。終軍豪邁地說:“臣願意攜帶一根長纓,將南粵王綁縛至漢的闕門下。”終軍於是前往南粵國,向南粵王遊說,南粵王聽了終軍的遊說,願意舉國歸附漢朝。武帝得到報告,大喜過望,賜南粵國大臣印綬,統一使用漢朝的法律。在南粵國移風易俗,讓使者留在南粵國鎮撫。南粵國丞相呂嘉不願意內附,發動叛亂,殺了南粵王,漢朝派出的使者,也在戰亂中被殺(詳情記載在《南粵傳》中)。終軍死時年僅二十幾歲,當時人們稱終軍為“終童”。

王褒,字子淵,蜀郡人。在宣帝朝,宣帝按照武帝朝舊例,在朝中召集儒生講解六《經》,廣泛吸納各種意見,征召能夠講解《楚辭》的九江郡人被公,在宮中誦讀講解。還征召士人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人,在金馬門任待詔。神爵、五鳳年間(公元前61-前54年),天下富裕殷實,多次出現祥瑞嘉應。宣帝喜歡歌詠、寫詩,希望振興音律之事,丞相魏相上奏,說懂得音樂、會彈奏雅琴的有渤海郡人趙定、梁國人龔德,於是將他們召來,留在金馬門任待詔。益州刺史王襄要在百姓中宣揚教化,聽說王褒是一位有才之士,請來相見,讓王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再挑選喜歡唱歌的人,讓他們按照《鹿鳴》曲調吟唱。當時氾鄉侯何武還是一位少年,也被選在唱歌的人中。過了一段時間,何武等人到長安來求學,在太學裏演唱,唱歌的事情傳到宣帝耳中。宣帝召見何武等人演唱,聽完後賜予他們絲帛,對他們說:“這是盛德之事,我怎麼敢當!”

王褒既然受到刺史的吩咐,寫作頌歌,就又寫了《四子講德論》,益州刺史王襄向朝廷舉薦王褒,說王褒是一位有才能的士人。宣帝征召王褒到長安來。來到以後,宣帝賜詔書予王褒,讓王褒再寫一篇頌辭,以昭顯聖主獲得賢臣。王褒寫道:

身披氈衣裘皮的人,難以向其描繪錦緞的華麗;食用粗糙幹糧的人,難以向其談論太牢的美味。臣來自於西蜀,生於窮巷之中,長於蓬屋之下,沒有廣泛的遊曆,隻有至愚至陋的一點知識,不足以滿足皇上的厚望,回答明主的詔問。盡管如此,不敢不略陳鄙陋,以展示胸中情愫!

古人記載:人們恭敬地將《春秋》中強調的五始之要,作為治國理政的要旨。賢士,是國家的利器。任用賢士,充分發揮他們的作用,即能夠獲取成功;使用的工具鋒利,用力少而收效大。如果用鈍刀割肉,工人隻能終日勞累,勞苦筋骨。匠人冶鑄幹將利劍,用清水焠其寶劍,用越地的砥石打磨劍鋒,這樣的寶劍入水可以斬殺蛟龍,在陸地上可以割斷犀牛皮革,其鋒利如同劃泥掃地。有了這樣的巧匠,則如同讓離婁看線,魯班削墨,即使建築五層高台,廣延百丈,也不會出現差錯,這是用人得當的結果。假若使用庸人,駕馭駑馬,即使勒傷馬嘴,折斷皮鞭,也不能讓馬跑得更快,庸人隻會累得氣喘籲籲,最終人困馬乏。假若讓王良執鞭,駕馭良馬,韓哀造車,縱橫馳騁,駿馬奔騰,如風馳電掣,跨州過府,瞬間而過;快如閃電,疾如飆風,周流八極,行萬裏而一息。何其豪邁?這是因為人與馬,相得益彰。穿涼爽葛布的人會感覺清涼,不懼怕盛夏的炎熱;穿貂裘狐皮的人會感覺溫暖,不懼怕冬季的嚴寒。為什麼?這是因為準備的衣服合適。賢士君子,是聖王用來治理海內的利器。需要以禮相待,要為他們設置優厚的條件,以此來招攬天下英才士人。賢士智者,有了賢明的君王,一定會提出好的建議;尋覓賢士的君王,也一定能夠建功立業。上古時的周公握發吐哺,為的是求得賢士,最終成就了周代的盛世,以至於刑措不用,監獄空虛;齊桓公以庭燎之禮對待賢士,最終有匡合天下的偉業。由此看來,君王要真誠地訪求賢士,才能夠得到賢士。

人臣也是這樣。過去賢士在沒有遇到明主時,他們提出的建議,得不到君王采納,表達忠誠,得不到君王信任,即使擔任了職務,也難以發揮作用,反而會遭到君王貶斥,這不是他們真地有過錯。因此說,在輔佐商湯前,伊尹曾經為人做飯,在輔佐文王前,薑尚曾經為人屠牛,百裏奚隻值五張羊皮,寧戚隻是喂牛的仆役,他們均有過卑微的遭遇。遇上明君聖主之後,他們提出的建議,符合聖主需求,他們提出的諫言,得到明君采用,進退均能夠顯示身份,擔任要職,能夠充分發揮作用,離開卑微的處境,登上朝堂議事,拋棄粗疏的飯食,享用珍饈美味,以他們的功勳,得到剖符封侯的榮譽,光耀祖宗,傳予後世子孫,他們的事跡,為後來的士人留下千古美談。因此說,世上要有聖明的君王,而後才會有賢明的大臣,虎嘯而風冽,龍翔而騰雲,蟋蟀俟秋吟,蜉蝣藏於陰。《易經》中說:“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經》中說:“如此多賢士,出現在王國。”因此說君王聖明,賢士自然會出現,就像堯、舜、禹、湯、文、武二王,他們獲得了稷、契、皋陶、伊尹、呂望等賢臣,朝廷聖明,則賢士滿堂,君臣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這時候即使讓伯牙操琴,逢門子射禮,也不足以描繪其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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