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教學授徒,要先挑選學生,確定了才能成為弟子。九江郡人嚴望以及嚴望哥哥的兒子嚴元(字仲),均為朱雲的得意弟子,能夠繼續傳承朱雲的學說,後來成為博士。嚴望後來官至泰山郡太守。
朱雲享年七十幾歲,在家中去世。有病時,朱雲不肯看病吃藥,遺言以身上穿著的衣服裝殮,棺材隻要能包裹住身體就行,封土隻要能夠蓋住棺槨就行,結果修築好的墳墓隻有一丈五尺長,朱雲葬在平陵(昭帝的陵寢)縣的東城門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郡壽春縣人。梅福少年時在長安求學,研讀《尚書》、《穀梁春秋》,曾經擔任過郡中文學,後來又補官擔任南昌縣尉。再後來,梅福辭去官職,回到家鄉壽春縣,多次通過縣、道上書朝廷,談論非常之事,梅福還曾經請求趁著驛站的傳車,到皇帝行宮,向皇上條陳朝中政事,回答皇上策問,但是並沒有受到重視。
在當時,成帝委任大將軍王鳳處理朝中政事,王鳳在朝中專權,擅自處理朝政,而京兆尹王章稟性忠誠、耿直,譏刺王鳳,被王鳳殺害。王氏家族在朝中專權擅政,漸成威勢,而當時災異又不斷顯現,朝中大臣們多數不敢講話。梅福上書,說:
臣聽說在殷商時,箕子佯裝瘋狂,卻為周武王講述《洪範》;叔孫通逃離秦廷,最終成為漢朝名臣,為漢家製定禮儀製度。這不能解釋為叔孫先生對秦不忠,也不能說箕子疏遠家族,背叛親人,他們當初確實是無法進言。想當年高祖納善言唯恐不及,聽勸諫如同轉身,聽到好的建議,不管提建議人的出身高低,一定會論功行賞,不避厚薄親疏。陳平歸漢之前,曾經亡命於楚國,最終成為漢的謀臣,韓信建功之前,出身於行伍,繼而被高祖築壇拜將。因此天下的良臣勇士,紛紛聚集在高祖身邊,各逞其才能,智者盡其慮,愚者竭其忠,勇者奮其威,怯者忘其死。高祖彙聚天下智慧,率領天下勇士,最終推翻秦朝,其勢如同吹動鴻毛,繼而戰勝楚軍,其威如同探囊取物,高祖之所以能夠無敵於天下,就在於高祖能夠采納諫言,重用人才。孝文帝繼位之前,曾經是代王,手下沒有周公、召公那樣的賢臣,伊尹、呂尚那樣的輔佐,但文帝遵照高祖定下來的法規、製度,恭身節儉。在當時,海內祥和,天下安寧。由此來看,遵循高祖的成法,即可以實現大治,不遵循高祖的成法,天下即會大亂。這是為什麼?秦朝無道,背棄儒家的仁政,偏離周公的禮儀,廢棄井田製度,取消五等封爵,禮崩樂壞,王道不行,還想要達到王道治理的效果,怎麼可能會成功。孝武帝鼓勵忠臣講話,喜歡聽到大臣們的肺腑諫言,封賞爵位,不看原來是否孝廉、茂才,賞賜功臣,也不一定非要功勳卓著,因此就連天下的布衣,也是人人竭盡忠誠,希望能夠展示才能,貢獻於朝廷,在當時,湧現出來的人才難以勝計。漢朝得以賢才輩出,武帝朝最為顯著。這是因為武帝願意傾聽諫言,國家才出現欣欣向榮的景象。然而在武帝朝,由於連年征戰,暴屍曠野,盡管在征伐匈奴、南越的戰爭中,武帝取得了成就,淮南王劉安卻乘機謀反。劉安由於計劃不周,要采取的計劃泄漏,也因為朝中聚集著很多賢臣,以至於淮南王劉安的臣下看到大勢所趨,不敢繼續追隨劉安造反。當今天下,布衣百姓還是會有人窺伺時機,一旦看出國家顯露危機,就會出來鬧事,蜀郡就是一個例子。還有山陽縣的亡命之徒蘇令等人,他們橫行於大郡名都,呼朋喚友,號召追隨者,還沒有隱身脫逃的意思。這些人都是蟊賊,不必擔心,國家出現危機,隻是匹夫圖謀不軌而已。
士人,是國家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經》中說:“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上的議論,不是草房中發出的聲音可以比擬。臣擔心身死荒野,橫屍沙場,因此才多次上書求見,但一直沒有得到機會。臣聽說在春秋齊桓公時,有人向齊桓公獻上九九算法表,桓公不認為這是小事而加以拒絕,為的是鼓勵忠臣,暢所欲言,貢獻更大的意見。今天臣談到的,還不是九九算法這樣的小事,陛下卻再三地拒絕臣,這就是天下士人所以不願意講話的原因。在古時,秦武王喜歡武力,任鄙叩響函穀關,前來自我推薦;秦繆公推行霸道,由餘前來獻策,為國君奉獻忠誠。陛下而今希望招攬天下士人,民眾有上書求見的,隻是讓尚書接見,問他們有什麼想法,提出諫言有可取之處,也隻是給予一個升鬥俸祿的職位,賞賜不過一束絲帛。如此對待士人,天下士人仍然願意發憤懣,吐忠言,獻出良謀嘉策,為朝廷貢獻力量,他們是希望看到天下大治,國家安寧,事業輝煌,所有這些,都是有目共睹。以四海之廣,百姓之多,能夠建言獻策的人,一定會有很多。然而俊傑士人,能夠指出事情要害,寫成文章,引用先聖的遺訓,可以為當今所用的人才,畢竟還是不多。因此可以授予爵祿,賞賜絲帛的,就應該看作是國家柱石,高祖就是以這樣的態度選擇人才,以至於最終獲取天下,此後又通過人才安定天下。孔子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秦政府當年不是這樣做,他們對於提諫言的人,張開誹謗之網,結果被漢朝推翻,這就如同是倒持著泰阿寶劍,將劍柄授於楚人。因此說,隻要不是將劍柄授予他人,國家即使遭遇危難,也沒有人敢向漢的劍鋒挑戰,這也是孝武帝能夠開拓疆土,建功立業,成為世宗,受世人所敬仰的原因。而今不遵循霸王之道,卻希望以三代的選舉法,選取士人,這就如同是拿著相馬圖,要像伯樂一樣在市場上尋找千裏馬,怎麼可能得到,結果可以相見。高祖當年不顧陳平身上有缺點,而重用陳平的長處,晉文公因為重用賢者,迫使周天子在河陽狩獵,齊桓公敢於重用傷害過自己的管仲,最終成就霸業。隻要賢者對霸業有利,不管他們原來出身如何,這是帝王能夠稱霸的原因。單色調謂之醇,黑白混雜謂之駁。想要以治理太平的方法處理像暴秦那樣的亂世,這就如同是以鄉間的飲酒禮,去處理軍隊、商戰中的複雜問題一樣。
現在陛下不願意采納士人的諫言,還要以嚴刑峻法來懲治他們。鷂鷹遇害,鸞鳳即會逃竄;愚者蒙戮,智者即會藏匿。這一段時間愚民上書,有些人遭到法律懲處,有些人被交予廷尉,還有人因為此而慘遭酷刑。自從陽朔(公元前24-前21年)以來,朝中因言獲罪的人很多,造成了多言成為忌諱,朝中大臣,變得謹慎小心,群臣順著皇上的旨意,不敢提出異議。這樣做怎麼能知道朝政是否有誤?讓百姓上書,這是陛下的仁政,可又因為他們上書,再將他們抓起來,交予廷尉審理,廷尉當然會說:“他們是在胡言亂語,應該按大不敬治罪。”這樣一來,即造成了多言可能獲罪。原京兆尹王章為人忠誠、正直,敢於在朝堂上諫諍,如果是孝元皇帝,一定會將王章提拔重用,以鼓勵大臣直諫,匡正朝政的失誤。而今陛下,卻要加以懲治,甚至禍及到王章的妻子與兒女。一人有罪一人承當,王章又不是大逆罪,卻要禍及到他的全家,這樣做,會使得直士受挫,諫臣結舌,朝中大臣們知道這樣做不對,卻沒有人敢站出來講話,以至於天下人以多言為戒,臣擔心,這樣做會為國家帶來災禍。希望陛下循著高祖的路走,不要重蹈秦朝的覆轍,多讀《詩經·十月》的警示,多留意周公《無逸》的告誡,減少不應有的法律,頒布不忌諱諫言的詔書,博聞多識,兼聽則明,求計於微賤,勸隱者出山,令遠者來歸,這正是《尚書》中所講的“開辟四門,張開四目。”有些不應有的法律,就是在為製造誹謗罪提供托詞。“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當今朝廷,大臣冒犯君威,侵奪主命,外戚把持朝政,日益猖獗,陛下不見其形,也要注意其影。自從建始(公元前32-前29年)以來,日食地震不斷地出現,從出現的頻率來看,已經超過春秋時的三倍,水災更是頻繁。陰盛陽衰,熔鑄的鐵汁飛濺,這是什麼樣的景象!漢朝建國之後,社稷三次遭遇危險,呂氏、霍氏、上官氏均是以母後外戚禍亂朝綱。善待親人的道理,應該以保全家族為要務,陛下要安排賢良師傅,對外戚施以教導,讓他們明白忠孝的道理,現在陛下卻是給予外戚尊寵的地位,授予他們朝中大權,致使外戚驕橫跋扈,甚至於悖逆,這樣做會導致外戚家族滅亡,這就偏離了善待親人的道理。像霍光那樣的賢者,生前尚不能預知,子孫一代會遭遇滅族的下場,因此說外戚權臣掌控朝政,一定會為家族和朝廷帶來危害。《尚書》中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權臣的勢力一旦陵駕於君王,權勢大過皇上,再去阻止禍患的發生,恐怕就晚了。
成帝始終沒有將梅福的諫言放在心上。
成帝一直沒有後嗣,梅福認為,此時應該封三代的繼承人,譬如說封孔子的後裔,作為殷代的繼承人,為此梅福再次上書,梅福說:
臣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職者就要言政,位卑的人,越過職務講話,是犯上。因為越職講話而犯法,隻要對朝廷有好處,即使被殺頭、腰斬,臣也願意做。任職而不敢講話,為保全性命,不向朝廷提出諫言,到死的那一天,屍骸還沒有腐臭,名字就會被人遺忘。即使有齊景公的位置,有千匹戰馬的威勢,臣也不羨慕。臣願意登上文石台階,走上赤墀丹陛,麵對戶牖,正襟危坐,獻出平生的智慧。盡管無益於當時,臣也希望有益於後世。這即是臣所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原因。願陛下能夠聽進臣的肺腑之言。
臣聽說善待他人的人,自己會活得很好,惡遇他人的人,自己也會遭到報應。善惡之報,終會有結果。在過去,秦滅亡東、西二周,兼並六國,隱士不出山,逸民不舉薦,絕三統,滅天道,最終導致始皇帝險遭刺殺,二世皇帝最終在望夷宮被殺,嬴氏家族落得一個斷子絕孫的結果,這就是惡有惡報。因此,在上古時,武王克殷,還沒有下車,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先尋找五帝的後人,將黃帝的後裔封在薊。將堯帝的後裔封在祝,將舜帝的後裔封在陳,將殷商的後裔封在宋,將紹夏的後裔封在杞,明確五帝的繼承關係,表明周人不會獨享天下,姬姓才最終擁有半天下。遷出宗廟的主人,還要為他們的後嗣安排封邑,為上古時的聖王存續後人,周代因此長久地擁有天下。現在成湯還沒有後人來祭祀,殷商也失去了後人祭祀,陛下繼位以來,遲遲沒有後嗣,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春秋》中講:“宋殺其大夫。”《穀梁傳》中講:“不稱其名姓,因為仍然在祖位上,以表示尊敬。”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孔子是殷人的後裔,雖然不是直係後裔,封孔子的子孫作為殷商後嗣,也應該符合禮製。為什麼?諸侯奪取了殷商的大宗,聖人的家族是庶出,也可以代替嫡出,古人講:“賢者的子孫應該有封土。”更何況是聖人的子孫,而且是殷商的後裔!在上古時,周成王以諸侯王的葬禮埋葬周公,皇天為此而發怒,電閃雷鳴,暴風成災,現在孔子的祭祀不出闕裏,孔氏的子孫與百姓一樣,要編列戶籍,讓聖人的後裔像匹夫一樣,接受祭祀,這不是皇天的意思。陛下如果能夠按照孔子素王之功,封賞孔子的子孫,國家一定會因為此而獲得福佑,陛下的英名也可以與天地共存。為什麼?追念聖人的功德,封立孔子的子孫,這樣做,還沒有先例,後麵的君王會以此為先例。陛下因為此而建立下不朽功績,這豈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梅福距離朝廷太遠,又曾經譏諷過外戚王氏,因此提出的諫言始終得不到成帝采納。
當初,在武帝朝,封了周代的後裔姬嘉為周子南君,到了元帝朝,又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置僅次於諸侯王。元帝讓朝中的大夫博士尋找殷人的後裔,結果發現殷人的後裔已經分為十幾個姓氏,郡國中也在尋找三代的後裔,找到大姓的人家,推算後代子孫,均不能推算出族譜中的繼承關係。當時匡衡提出諫言,認為:“王者應該存續前代帝王的後人,以此來尊重先王,建立三代的繼承關係。假若前代帝王的後裔,因為獲罪或者其它原因斷絕祭祀,應該封他們的旁係親屬,作為封君,向上繼承前代的帝王,作為受封的始祖。《春秋》大義中講,諸侯不能守護社稷,最後滅絕。宋國雖然是殷商的後裔,但是已經失去國家,現在應該立殷人的後裔,作為始封君,向上繼承商湯的血統,而不應該再立宋國的後人,這樣做隻能繼承宋國的侯位,應該明確,這是繼承殷商的後裔。現在再去找宋人的後裔,再推算他們的嫡係親屬,時間太久遠了,也難以找到;就是找到了嫡係親屬,嫡係子孫的先人已經滅國,也不應該再立宋人的後裔。在《禮記》中,孔子講:‘孔丘,是殷人的後裔。’以前老師也是這樣講,所以應該以孔子的後人作為商湯的後裔。”元帝認為匡衡的話,不符合經書,將奏章壓了下來。到了成帝朝,梅福又重新提起此事,應該封孔子的後裔,繼承商湯的祭祀。成帝綏和元年(公元前8年),成帝封了商、周的後人,又考察了古籍,對照《左氏》、《穀梁》、《世本》、《禮記》,將它們相互對照,下詔封孔子的後人為殷紹嘉公。詳情記載在《成帝紀》。在當時,梅福已經閑居在家,常常以讀書來養性,打發時間。
到了平帝元始年間(公元1-5年),王莽篡權,一天早上,梅福離開妻子,去了九江郡,至今人們仍然在傳說,梅福成仙了。再以後,有人在會稽郡看到過梅福,但是梅福已經改換姓名,在吳縣做一個集市的守門人。
雲敞,字幼孺,平陵(昭帝的陵寢)縣人。拜同縣人吳章為老師,吳章研究《尚書》,後來成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身份繼承皇位,因為年齡幼小,由王莽執掌朝政,王莽自號為安漢公。以平帝作為成帝的後嗣為理由,因此不能顧及親人,平帝的母親和外家衛氏,均被留在中山國,不能到京師來。王莽的長子王宇,對王莽隔斷平帝外家衛氏的做法不滿,擔心平帝長大成人後,會怨恨王莽。王宇和吳章暗中商議,夜間將血塗在王莽的大門上,以表示鬼神在向王莽示警,想以此迫使王莽恐懼。吳章而後在朝中對策時,指出王莽的做法錯誤。事情被發覺,王莽殺了自己的兒子王宇,將衛氏滿門抄斬,牽連進去的人有一百多人被殺頭。吳章被腰斬,在東市門外遭到碎屍。此前,吳章是當時名儒,教授的學生很多,弟子達一千餘人,王莽認為他們均為惡人的黨徒,將他們一律禁錮,不能做官,這些門人隻好說他們是其他老師教授的。雲敞當時是大司徒屬吏,自稱是吳章的弟子,到刑場將吳章的屍骸抱回來,準備棺槨收殮埋葬,京師人為此而稱讚雲敞。車騎將軍王舜讚賞雲敞的節操,將雲敞比作為欒布,向朝廷舉薦雲敞為掾史,又舉薦雲敞為中郎諫議大夫。王莽篡漢稱皇帝後,王舜擔任太師,推薦雲敞擔任輔佐大臣,雲敞稱病辭職。唐林說雲敞可以主管一個郡的政務,朝廷又將雲敞提拔為魯郡大尹。在更始年間(公元23-25年),朝廷用安車征召雲敞擔任禦史大夫,雲敞稱病,免職回家,最後在家中去世。
讚辭如下:孔子曾經講過,不能和常人一樣,在社會上與中庸之人交往,那麼就做一位狂狷之士。觀察楊王孫的喪葬,王孫對死亡的看法,比秦始皇看的遠。世人稱頌朱雲,其實也有過譽之處,在《論語》中,孔子講:“常有不了解情況,即著述的人,我不是這樣。”胡建臨敵,敢做敢為,威武顯露於外,斬殺奸賊,製止軍隊墮落。梅福言辭懇切,符合《大雅》中的諷諫,《詩經·大雅》中講“雖不老成,尚有典籍可做依據。”“殷鑒不遠,夏後所聞。”梅福最終以自身所好,在家中讀書養性。雲敞的節操,在吳章喪事中表現的最為顯著,能否實踐“仁”,其實全在於個人,雲敞最終成為(東漢)朝中的三公,水清可以濯纓,水濁可以滌足,實施“仁”,還會覺得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