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仁聖,至今仍然在思念著先帝,已經遠離宮館苑囿的享樂,大王也應該像這樣行事,思考問題,體會皇上的用意。諸侯王與皇上的關係,沒有超過大王的,大王與當今皇帝,即是父子關係,其地位則是人臣,一身兼有兩種責任,皇上對於大王非常慈愛,如果行為稍有不慎,皇上就會知道,這不是諸侯王享國的福氣。臣王吉愚戇,希望大王能夠認真思考。
昌邑王劉賀的行為雖然放蕩,但對於王吉卻很尊敬,昌邑王於是下令,說:“寡人的所作所為,不能無情無義,中尉王吉忠誠,多次指出我的過失。命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幹肉脯五束。”可是接下來,仍然是我行我素。王吉於是再次勸諫,對昌邑王的行為也有所約束。雖然王吉不負責治民,昌邑國的百姓對於王吉卻很尊敬。
過了不久,昭帝駕崩,沒有留下後嗣,大將軍霍光在朝中執掌朝政,派大鴻臚和宗正,前來迎接昌邑王。王吉又上書告誡昌邑王:“臣聽說在商朝時高宗居喪,三年內不敢胡言亂語。而今大王要去奔喪,應該日夜哭泣,以表示哀悼,千萬要謹慎,不要隨意發號施令。不僅在居喪期間如此,即使南麵為君,繼承皇位之後,也還要這樣。天不講話,四時照樣運行,萬物照樣生長,希望大王從中能夠有所啟示。大將軍仁愛忠勇,有謀略,大將軍對朝廷的忠誠,天下人都知道,大將軍侍奉孝武皇帝二十餘年,不曾有過差錯。武帝駕崩,棄群臣而去,臨終前將天下托付於大將軍,輔佐幼孤,大將軍抱著幼君,從幼年起開始輔佐,統理朝政,施以教化,海內晏然,即使周公、伊尹,也難以做到這些。而今皇帝駕崩,沒有留下後嗣,大將軍深思熟慮後,認為能夠繼承皇位、奉祀宗廟的就是大王,大將軍給予大王的仁德,豈能計量!臣希望大王對於大將軍要特別尊敬,聽從大將軍的意見,朝中所有的政事仍然交予大將軍去處理,大王隻是穩坐朝堂而已,希望大王能夠留意,常在心中琢磨這些事情。”
昌邑王來到長安後,繼位隻有二十幾天就因為行為淫亂,而遭到廢黜。昌邑國來的群臣,因為不能勸諫昌邑王而獲罪被抓,他們知道昌邑王的荒誕行為,卻沒有報告朝廷,也不能正確地輔導昌邑王,致使昌邑王陷入大惡,因此而被捕入獄,全部被處死。隻有王吉和郎中令龔遂因為多次勸諫昌邑王,得以免死,被罰髠發,服城旦刑。
再後來王吉被重新起用,擔任益州刺史,因病辭去官職,又被征召為博士、諫議大夫。當時是在宣帝朝,要仿照武帝朝的舊例,崇尚奢侈,宮中的殿堂乘禦服飾,均超過昭帝朝。而外戚許氏、史氏、王氏,在朝中受到尊寵,宣帝親自處理朝政,選擇任用能吏。王吉此時上書,指出施政中的利弊得失,王吉說:
陛下事必躬親,處理朝中的政務,每天將帝王的圖籍置於眼前,考慮國家興衰,思考如何實施仁政,以求得天下太平。每次發下詔書,百姓無不歡欣鼓舞,百姓生活普遍有了改善。臣也在想,這些是對天下百姓的恩德,但還不是當今的施政要務。
能夠使天下得到大治的明主,不是每朝每代都有,朝中的公卿大臣們看到明主當朝,能夠采納諫言,但仍然需要大臣提出長遠規劃,幫助明主實現夏、商、周三代的清明政治。如果僅限於日常政務的處理,滿足於能夠聽訟斷獄,這還不是奠基太平的根本要務。
臣聽說聖王宣德教化,應該從身邊小事做起。朝廷還沒有這方麵的安排,因此還不能說是大治;朝中左右大臣們不能夠以身作則,難以使天下百姓得到教化。民眾,雖然是處於弱勢,但不能以力來壓服他們,民眾雖然是愚民,也不能用巧言來蒙騙。聖王生活在深宮中,能夠以德治理天下,則會受到天下人的稱誦,如果德有缺失,則天下人即會議論紛紛。帝王身邊發生的事情,會傳得很遠,因此選擇左右大臣要謹慎,要嚴格地要求他們,左右大臣要以身作則,他們的行為即是在宣明教化。《詩經》中說:“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指的就是這些。
《春秋》中所說的大一統,是指天下風俗統一,九州治理,號令一致。現在治理百姓的官吏,不是以禮義來教化百姓,指導民眾,而是以刑法作為治理的措施。想治理好百姓的官吏,也不知道用什麼方式,隻是以自己的理解,穿鑿附會,各取一端,用權謀、詭詐的方式,任意變通,一旦有所變化,則難以與時俱進。以至於千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地區與地區之間,政策不能統一,百姓所穿戴的服飾差異很大,詐偽在民眾中萌生,官吏濫施酷刑,質樸的風氣受到削弱,人與人之間的慈愛,顯得微不足道。孔子說:“君王治理百姓最好的方法,沒有比實施禮儀教化更為有效的。”這不是一句空話。在周王室還沒有製定禮儀時,即將先王施行過的禮,認為可用的,先拿來使用。臣認為陛下能夠秉承上天的意誌,繼承祖業,與朝中的公卿大臣們一起,招徠儒生,講授禮儀,闡明王治,讓天下百姓過上美好的生活,則風俗一定會趕上周成王、周康王時代,其享國的壽命也可以像殷代的高宗一樣。對於當世,臣認為不合乎王道的事務,在此逐條理出,謹上奏朝廷,以供陛下參考。
王吉認為:“夫婦關係,在人的綱常倫理中非常重要,對人的壽命長短也有著很大影響。世俗百姓,如果嫁娶得太早,還不大懂得為人父母的道理,即過早地生育子女,實施教化的效果不會太好,這也是百姓過於早夭的原因。百姓聘妻嫁女沒有製度規定,致使貧苦人家無錢結婚立業,不能延續後代。還有漢家的列侯迎娶公主,諸侯國人迎娶翁主,男子屈身侍奉女子,丈夫在妻子麵前抬不起頭來,致使陰陽錯位,出現很多女性不守婦道的事情。在上古時,衣服車馬貴賤均有區別,褒有德,別尊卑。現在上下可以僭越,人人可以為所欲為,使得人們貪財逐利,不懼死亡。周代之所以能夠實現大治,甚至監獄可以廢置不用,就是周的禮製在邪的萌芽出現時,即加以製止,不讓惡有孳生的機會。”王吉又說:“在舜、湯時代,不用三公九卿,而重用皋陶、伊尹這樣的賢者,讓不仁的邪人遠離朝堂。而今讓俗吏的子弟治理百姓,這些人大多驕橫無禮,不通古今,隻知道為積累功績虐待百姓,對百姓沒有益處,這是《詩經·伐檀》中所諷刺的邪人。應該明確選賢標準,廢除任子令。朝廷外戚或者故舊,可以讓他們獲得賞賜,變得富有,不宜讓他們擔任重要職務。罷除宮中的角抵遊戲,節省樂府的花費,減少尚方供應的皇家器物,向天下人表明以儉治國的決心。在上古時,工匠不雕瑑器物,商人不買賣奢侈物品,這不是工、商懂得賢明的道理,是當時的禮製教化得以推行的結果。民眾看到社會風氣崇尚節儉,自然會專心稼穡,百姓一心務農,則經商的心願就會受到抑製。”上書的內容大致是這些,宣帝認為王吉的諫言迂腐,也不重用王吉。王吉遂稱病,回到琅琊郡。
當初,王吉在年輕時求學,居住在長安。東家有一棵大棗樹,枝條垂掛在王吉住的庭園中,王吉的妻子將棗樹上的棗子摘下來,送予王吉吃。王吉知道棗子的來曆後,把妻子休了。東家聽說此事後,隨即要砍伐棗樹,鄰裏人勸止東家不要這樣做。又一起來勸說王吉把妻子接回來。裏中人為此事而議論道:“東家有樹,王吉休婦;東家伐棗,休婦歸家。”王吉為激勵自己的品行誌向,就是這樣嚴格地要求自己。
王吉與貢禹是好朋友,世人都說:“王吉在位,貢公彈冠。”意思是說,此二人誌趣相投。元帝繼位後,派使者征貢禹和王吉。王吉年老,在來京的路上去世,元帝為此而難過,又派使者吊唁王吉。
當初,王吉對《詩經》、《尚書》、《易經》、《禮經》、《春秋》五經均很熟悉,能夠解釋騶氏的《春秋》,教授《詩經》、《論語》,王吉喜歡梁丘賀對《易經》的解釋,讓兒子王駿跟隨梁丘賀學習。王駿以孝廉被舉薦為郎官。左曹陳鹹向朝廷推薦,認為王駿父子二人均為當代的賢者,通曉經學,注意品行修養,應該樹立他們為士人的榜樣。光祿勳匡衡也推薦王駿,認為他在出使時,能夠隨機應變,應對自如。後來王駿升任為諫議大夫,出使淮陽國,代表朝廷指責憲王劉欽。又在趙國擔任內史。因為昌邑王被廢的案件,王吉被逮捕入獄,判刑,此後王吉告誡子孫,不要在諸侯國擔任要職,王駿因此而告病,免官回家。再後來王駿擔任幽州刺史,升任為司隸校尉,因為上奏朝廷,而使匡衡被免去丞相職務,王駿轉任為少府。八年之後,成帝打算重用王駿,先派王駿擔任京兆尹,考察王駿的施政能力。在此前,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先後擔任大尹,直到王駿擔任京兆尹,均為能吏,因此京師人說:“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薛宣從左馮翊職務代替王駿擔任少府,此時朝中禦史大夫職務空缺,穀永上奏:“聖王不以一個人的名譽,判斷他做事的實際成就。要通過施政考察,來了解他的能力,薛宣的施政能力已經通過考察。”皇上同意穀永的看法。薛宣擔任少府一個月,即越過禦史大夫職務,直接擔任丞相。王駿則代替薛宣擔任禦史大夫,在朝中職務並列。六年後王駿去世,翟方進代替王駿擔任禦史大夫。幾個月後,薛宣被免職,翟方進又代替薛宣擔任丞相。朝中大臣們均為王駿感到惋惜,認為王駿在生前沒有得到封侯的機會。王駿擔任少府時,妻子去世,即沒有再續娶,有人問王駿原因,王駿說:“我的德比不上曾參,兒子也比不上曾華、曾元,那裏還敢再娶妻子?”
王駿的兒子王崇因為父親的職務在朝中擔任郎官,此後擔任刺史、郡太守,在任上很有政績。哀帝建平三年(公元前4年),王崇以河南郡太守職務被征入朝中,擔任禦史大夫幾個月。在當時,成帝的舅母安成恭侯夫人解放,在家中寡居,由長信宮供養,因為誣蠱的事情被逮捕入獄,王崇密封上奏,為解放辯解。解放的娘家解氏與王崇是親家,哀帝認為王崇對朝廷不忠,以冊書形式詔問王崇,說:“朕考慮君的家族,幾代人均享有美德,因此而越級提拔重用你。君擔任禦史大夫以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忠誠國家,輔弼朝政的善舉,反而心懷奸詐,以花言巧語施救犯罪的親家,這是大逆罪,君的行為已經是幹預朝政,不遵守法度,不能再作為下級官員的表率。”遂將王崇貶為大司農,再後來又讓王崇擔任衛尉左將軍。平帝繼位後,王莽執掌朝政,大司空彭宣請求退休乞骸骨回家養老,王崇代替彭宣擔任大司空(禦史大夫),受封為扶平侯。一年後,王崇也以有病請求退休,都是為了避開王莽,王莽批準王崇退休,回到封邑居住。一年後,王崇被服侍的婢女毒死,去世後,撤銷封邑爵位。
從王吉到王崇,均被世人認為是清高士人,然而在才氣、名望上,王崇不能與祖、父輩相比,隻是俸祿、官位越來越高。所乘用的車馬服飾,極盡奢華,王崇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隻是不積累金銀財物。遷徙搬家時,所帶行李不過幾包衣服,不積蓄餘財。王崇退休返回鄉裏,也隻是布衣蔬食,求得溫飽即可。天下人均對王氏的清高交口稱讚,但對他們在任時的奢侈,也有所議論,世人因此而說:“王陽會變黃金。”
貢禹,字少翁,琅琊郡人。以熟讀經書,在當時聞名,後來被朝廷征為博士,再後來擔任涼州刺史,因為有病而被免職。朝廷詔令郡、諸侯國舉薦賢良,貢禹通過舉薦擔任河南縣令。一年後,因為工作中的失誤,貢禹受到河南郡府官員的指責,遂免冠謝罪。而後貢禹說:“既然官帽已經摘下了,何必再重新戴上!”隨即辭職回家。
元帝剛繼位,征貢禹擔任朝中的諫議大夫,多次虛心向貢禹請教治國的道理。當時正遇上連年災荒,農業收成不好,郡國中遇到很多困難,貢禹呈上奏章,談出看法:
在上古時,宮廷中有製度,帝王在宮廷中隻可享用九位女眷,飼養的馬匹不能超過八匹,宮室中的牆壁隻是粉刷,沒有雕飾,使用的家具也隻是打磨平整,沒有雕刻,乘用的車輛器物,沒有彩畫,君王使用的苑囿,方圓不過數十裏,還要與民眾共同享用;選賢任能,每年百姓繳納的賦稅,隻占收獲的十分之一,再沒有其它的賦稅徭役,額外負擔,民眾每年服徭役的時間也隻有三天,方圓千裏,都能夠做到家給人足,千裏之外,再安排一定的貢賦。天下的百姓,豐衣足食,頌揚之聲,不絕於耳。
到了高祖、孝文帝、孝景帝朝,按照古代節儉的做法,宮中的宮女隻保留十餘人,皇帝的廄馬,隻有一百餘匹。孝文帝穿著粗絲製成的衣服,皮革製作的鞋子,宮中的器物,不用金銀或者繁複的雕飾。到了後世皇帝,卻開始了爭相奢侈,一代甚過一代,臣下也在競相效仿,身上的穿著,佩帶的寶劍,超過禮製的規定,甚至超過了君王,君王在上朝入廟的時候,跟隨的眾人,難以從服飾上區別出尊卑,顯得很不協調。但是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僭越製度,是奢侈的結果,就像春秋時魯昭公所說的那樣:“我那裏有僭越呢?”
現在大夫僭越諸侯,諸侯僭越天子,天子又超過了天道允許的奢侈,這種情況年深日久。承接衰世,矯正禍亂,補救過失,恢複禮製,全在於陛下是否能夠率先垂範。臣愚以為:完全按照古時候那樣去做,也不現實,但盡力效仿古時候的節儉,加以限製,還是能夠做到的。《論語》中講:“君子對於節儉,應該感到快樂。”而今宮廷的規模已經確定,這是不能更改的,其餘的則應該盡可能地減少。在過去,齊郡的三服官員貢獻給朝廷的東西不過十數個箱子,而今齊郡的三服官,僅做工的工人,就有幾千人,一年的耗費達到上千萬。蜀郡、廣漢郡向朝廷貢獻金銀用器,每年的花費均在五百萬。三工官僅官費,就需要五千萬,東西兩個織室也是如此。宮中食粟的廄馬有上萬匹。臣貢禹曾經跟隨皇上到東宮去,看到皇上賜予宮中的杯盤、幾案,都是雕飾精美,鑲有金銀文飾的器具,這些東西不應該賜予臣下,當作食具來使用。東宮的其它花費,同樣難以計算。天下百姓之所以有這麼多的人餓死,這也是原因之一。而今百姓因為饑荒而死,死了又無錢下葬,暴屍荒野,被豬狗啃食。人們已經走到人相食的地步,而宮中的廄馬食粟,卻發愁吃的太好,太肥胖,脾氣暴躁,要每天牽出來遛馬。王者受命於天,是百姓的父母,一定要這樣做才行嗎?真是咄咄怪事!在武帝朝,宮中召進美貌的女子數千人,以填補後宮。等到武帝駕崩,棄天下而去,昭帝當時年幼,由霍光在朝中執掌朝政,不知道以禮儀製度來糾正這些,卻將很多的金銀財物,鳥獸魚鱉牛馬虎豹飛禽,各種物品,成百上千種奇珍異物,全部埋葬在墓穴中,又將後宮的宮女安置在陵園中守陵,這樣做,完全不符合禮製,違逆民心,也未必符合武帝生前的願望。昭帝駕崩,霍光又照此辦理。在孝宣帝朝,宣帝不便對此事加以反對,宣帝駕崩,群臣又按照老辦法辦理,這種做法,實在是令人痛心!也讓天下人效仿,娶妻妾不加限製,諸侯王娶的妻妾,多的竟達數百人,那些富貴人家,有錢的官吏,在家中蓄養歌女,多達數十人,致使宮中多怨女,宮外多曠夫。而且這樣做也影響了社會風氣,形成了百姓埋葬親人競相充實於地下,紛紛追求厚葬。這些錯誤的根源均來自於宮中,而後大臣們再循例,競相效仿。
希望陛下能夠重新思考上古時的節儉道理,奉行節儉,減少乘輿服飾器物,至少減去三分之二。後宮的女子是否能夠生育,也要聽天由命,檢查後宮,選擇賢者,留下二十人,其餘的讓她們回到家中去與父母親團聚。還有各個陵園中守陵的女子,隻要沒有生育子女,就將她們放回家去。僅杜陵(宣帝的陵寢),現在就有守陵的宮女數百人,真的是很可憐,宮中的廄馬,隻須保留數十匹。隻保留長安城南的苑囿,作為皇家狩獵的地方,長安城西南,從終南山以西直到鄠縣,均恢複為農田,讓百姓墾殖,以救濟貧民。而今天下正在遭受著饑饉,再不大量地減損宮中的用度,以挽救天下百姓,會符合天道嗎?天生聖人,是為了治理萬民,而不是讓君王隻顧自己的享樂。《詩經》中說:“天命難以判斷,君王須改弦更張。”“上天注視著你,做事情須小心謹慎。”“當仁不讓。”君王考慮問題時要時刻顧及天地的警示,參考古往今來的道理,不能屈從於臣下的逢迎。他們隻會阿意逢迎,用討好來保持祿位,順從君王,臣貢禹懷有忠心,不敢不將心中的愚意表露給皇上。
元帝看了上書,感歎貢禹諫言的懇切、真誠,遂下詔,詔令太仆減少喂馬的糧食,水衡都尉減少苑囿中動物的食肉量,將宜春下苑交予貧民來耕種,又撤銷了角抵戲和齊郡的三服官。元帝提拔貢禹為光祿大夫。
過了一段時間,貢禹又上書,說:“臣貢禹年老貧弱,家資原來不滿萬錢,妻子連糠豆都吃不飽,身上穿的粗布衣服,連身體都蓋不住。家中有耕地一百三十畝,陛下錯愛,征召臣來朝中任職,臣賣去田產一百畝,以購買車馬。來到長安後,陛下拜臣為諫議大夫,職務為八百石,俸祿錢每月九千二百。太官供應吃穿用,又蒙受賞賜,四季有雜繒綿絮衣服,還有酒肉果品,陛下對臣的恩德至為深厚。臣有疾病,宮中的侍醫會前來為臣治病,托庇陛下的神靈護佑,臣得以不死,又活了過來。接著陛下又拜臣為光祿大夫,職務達到二千石,每月的俸祿錢,達到一萬二千。陛下給予臣的俸祿、賞賜愈來愈多,臣的家庭生活也越來越富裕,身份越來越尊貴,這真地不是草莽愚臣所能夠承受的。臣私下裏認為,難以報答陛下對臣的厚恩,常日夜慚愧不已。臣貢禹犬馬之齒已經八十一歲,血氣衰微,耳目失聰,不能對朝廷事務,再有所裨益,這正是人們常說的屍位素餐,碌碌無為啊。臣暗自思量離開家鄉三千裏,隻有一個兒子,年紀一十二歲,沒有人可以在家中為臣準備棺槨。真地是很擔心,一旦顛仆氣絕,不能再返回故鄉,恐怕會玷汙宮中的席子、座位,將這把老骨頭丟在這裏,孤魂回不到故土。臣表露了自己的私願,臣懇請允許臣退休,乞骸骨回家,讓臣能夠活著回到故鄉,死無所恨。”
元帝看了上書,回信道:“朕得以在位時,遇到像伯夷這樣的廉臣,像史魚這樣的直臣,能為朕闡述經學,引經據典,不阿諛逢迎當世權貴,孜孜思考萬民的利益,在俗人中難能可貴,因此而親近先生,希望先生能夠幫助朕治理國家。過去一直沒有聽說過先生談起自己的家庭,以及其它的想法,現在突然提出要退休回家,是否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是那些在位的朝中官員,與先生意見有所衝突嗎?此前我曾經囑咐金敞,讓他告訴先生,想錄用先生的兒子,現在先生說出來了,才知道先生的兒子年紀還小。有朝廷保證先生的衣食住行、家庭生活,這不比一百個兒子還強嗎?古人常講,不要總想著家鄉,何必總是把家鄉放在心裏!先生一定要多吃些飯,注意看病,保養身體。”又過了一個月,元帝任命貢禹為長信宮少府。正好禦史大夫陳萬年去世,貢禹代替陳萬年擔任禦史大夫,位列三公。
自從貢禹上任後,多次向元帝上書,陳述厲害得失,前後達幾十次。貢禹認為,在上古時,百姓沒有人頭稅,從武帝征伐四夷開始,對百姓開始征收重賦,百姓生了兒子才三歲,即要繳納人口稅錢,因此百姓倍感賦稅沉重,苦不堪言,以至於生下兒子就要殺掉,實在是令人痛心。應該讓男孩子長到七歲,換了牙齒,再繳納人頭稅,每年繳納二十錢即可。
貢禹還諫言:在上古時,人們不以金子作為貨幣,專心於農業生產,因此有一種說法,一夫不耕,即會有人忍饑挨餓。現在朝廷鑄錢,每個鐵官要安排很多士卒、刑徒勞動,開山挖掘銅礦、鐵礦,一年之內需要耗費勞力達十萬人已上,一般的農民,一個人打的糧食,可以養活七個人,也就是說,七十萬人要為此而挨餓。在礦山上挖掘礦洞達幾百丈深,挖走了陰的精氣,使得地藏空虛,不能含氣出雲;砍伐山林沒有節製,造成水土流失,水旱災害也因此而引起。自從鑄造五銖錢,到現在已經有七十餘年,民眾因為盜鑄錢幣,被判刑的人有很多,富人家裏聚積起來的錢財越來越多,仍然不知滿足。民心動搖,商賈求利,東西南北,都在動腦子,盡力追求華服美食,追求每年十分之二的利息,而不願意種田繳納賦稅。農家父子暴露在田野,經曆寒暑,鋤草耙地,手足布滿了老繭,還要繳納賦稅田租,還有禾稿稅,還要為鄉吏服差役,農民的負擔非常沉重。迫使種田的農民棄農從商,鄉裏耕田的人不到一半。官府雖然將田地賜予貧民耕種,由於負擔太重,也不得不賤賣,轉而經商,人窮則盜生。為什麼?商業獲得利潤快,人們為了錢,可以不擇手段。因此社會上的奸邪才難以製止,其原因就是錢惹的禍。知道為商的害處,就要從源頭上加以製止,應該取消珠玉的采集,撤銷鑄造金銀錢幣的官吏,不再用這些東西鑄造錢幣。市井中也不要再進行貨物買賣,廢除賦稅繳納錢幣的法律,賦稅、官員的俸祿和賞賜,均要以布帛和穀物來兌現。這樣就可以讓百姓專心務農稼穡,像古時候一樣。
貢禹又諫言:將皇帝的離宮和長樂宮中的衛士減去一大半,以減輕政府的徭役。又諫言,各個官府的奴婢達十餘萬人,每天遊戲,無所事事,還要讓百姓們繳稅來養活她們,每年的花費達五六十億萬,應該將她們免為庶人,將裁撤的衛士派往邊郡戍守,以代替崤山以東的戍卒。
又諫言:宮中的近臣,從諸曹到宮中侍從,其家屬不得私自做買賣,與民爭利,犯者輒免官削爵,不得再擔任官職。
貢禹又諫言:
在孝文帝朝,重視廉潔,鄙視貪汙,商人或者贅婿,以及官吏坐贓犯法的,均遭到終身禁錮,不得再擔任官吏。賞善罰惡,不阿親屬,罪行一旦遭到揭露,即加以懲治,如果罪案還有疑問,則會從輕處罰,沒有交錢贖罪的法律,因此而令行禁止,海內的民眾得以受到教化,監獄中關押的刑事案犯,每年隻有四百例,與沒有設置監獄差不多。武帝繼承皇位後,尊賢用士,開拓邊疆數千裏,自以為功勞很大,遂開始驕奢淫逸,國家的用度不足,就實施權宜的辦法,讓犯法的人花錢贖罪,能夠向國庫繳納糧食的,都可以買官,導致天下人追求奢侈,官吏不法,百姓窮困,盜賊蜂起,亡命之徒,紛紛出籠。郡國的官吏擔心追查責任,即選擇文吏,編寫計簿,欺騙朝廷的監察,有的還為此得到了更高的職務;致使官吏中,奸宄叢生,武帝為此選擇了嚴酷的執法官,來督察下麵的官吏,以及犯法的百姓,這些執法官員,殘酷暴虐,想以此來震懾下麵的官吏和百姓,他們在朝中處於重要位置。使得那些無義而又有財的人,招搖過市;能夠欺騙朝廷,編寫文書的官吏,穩坐在朝堂上;蠻橫無畏的人,被任命來震懾官吏。世上的百姓講:“要孝悌有何用?財多就光榮。要禮義有何用?會寫計簿就行。要謹慎有何用?能震懾官員就行。”致使那些黥劓,髠鉗的犯法者,也能夠做官;行為像豬狗一樣的人,隻要有錢,也可以驕橫跋扈,目中無人,被當作賢者來對待。因此,當官而致富的成了豪傑,以奸詐牟利的成了英雄,當哥哥的以此來勸勉弟弟,做父親的以此來勸說兒子,風俗敗壞,達到極點!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就是因為犯法的人,隻要能夠花錢贖罪,就能夠得到赦免,向天下訪求賢者,卻得不到真正的賢者,諸侯國相、郡太守崇尚的是利益,刑罰已經不能發揮作用,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現在要想使得國家大治,天下太平,就要撤銷花錢贖罪法。諸侯國相、郡太守舉薦的人,如果名不副實,或者貪贓受賄,則一律殺頭,不要僅僅是免官,那麼他們就會用心向善,重視孝悌,輕視商人,舉薦真正的賢者,舉薦真正的孝廉,隻有這樣,天下才能夠實現大治。孔子,是一介匹夫,以追求道義,以身作則,不懈地追求,在四海之內,成為天下人心目中的聖人,大家都用孔子的話,來作為評判是非的標準。更何況當今漢朝的土地如此廣大,陛下具有聖德,又位於南麵之尊,秉持萬乘之權,還有天地的幫助,要想改變風俗,調和陰陽,陶冶萬物,以教化來端正天下,就像落水、墜物一樣,不可阻擋。自從周代的成王、康王以來,又過去了上千年,想要實現大治的君王有很多,然而太平盛世卻難以見到,為什麼?就是因為拋棄了法度,任由君王的私意來決斷,崇尚奢侈,舍棄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