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延年,字次卿,東海郡下邳縣人。嚴延年的父親是丞相府掾史,嚴延年年輕時在丞相府學習法律,後來做了郡裏的官吏。再後來經過選拔擔任禦史大夫府掾史,又經過舉薦擔任侍禦史。在當時,大將軍霍光廢黜昌邑王,擁立宣帝繼位。宣帝剛即位,嚴延年彈劾霍光:“擅自決定廢立,不遵循人臣應該具備的禮儀,犯下大逆罪。”上奏被宣帝擱置,可是朝廷上下對嚴延年肅然起敬。嚴延年後來又彈劾大司農田延年,攜帶兵器,冒犯天子的後備屬車,大司農自我申辯,說沒有冒犯天子的屬車。事情交予禦史中丞審理,禦史中丞譴責嚴延年在當時,為什麼不將公文移送給殿門衛兵,禁止大司農入內,反而讓他能夠自由出入。於是又彈劾嚴延年失職,讓罪人私闖宮廷,按照法律,要判處死罪。嚴延年慌忙間亡命出逃。碰到大赦,才敢露麵,丞相、禦史大夫兩府,同時征嚴延年到府內任職,文書送達後,嚴延年以禦史大夫的文書先到,去了禦史大夫府,又做了禦史大夫府掾史。宣帝還記得嚴延年當年彈劾霍光的事情,將嚴延年任命為平陵(昭帝的陵寢)縣令,因為嚴延年濫殺無辜,又被免官。再後來嚴延年擔任丞相府掾史,再次被任命為好畤縣令。神爵年間(公元前61-前58年),西羌叛亂,強弩將軍許延壽延請嚴延年擔任幕府長史,跟隨大軍西征西羌,凱旋返回後,嚴延年擔任涿郡太守。
在此前,派往涿郡的太守均是些無能之輩,涿郡人畢野白等人因此而橫行不法。豪強大族西高氏、東高氏更是肆無忌憚,郡府以下官吏,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不敢對他們有絲毫冒犯,官吏中甚至有人說:“寧負二千石(郡太守),不負豪門大戶。”這些大戶人家的門客,公開打家劫舍,一旦事發,即躲入高家,官吏對他們無可奈何。日子一久,行人不得不攜帶刀箭,用以自衛,才敢上路,吏治已經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嚴延年上任後,派郡府掾史蠡吾縣人趙繡負責調查高氏的罪行,按照法律,都應該判為死罪。趙繡看到嚴延年是一位新太守,內心害怕是否能夠長久,就同時準備了兩份判罪的文書,想先拿出輕判的一份,觀查嚴延年有什麼反應,然後根據情況,再拿出重判的一份文書。嚴延年已經事先知道他會這樣做。趙繡一來,果然首先遞上輕判的文書,嚴延年直接從趙繡的懷中,搜出第二份重判的文書,然後將趙繡送入監獄。頭一天晚上送入監獄,第二天清晨即押赴市中定罪斬首,死在他負責調查的高氏前頭,府衙的官吏們嚇得雙腿戰栗。然後嚴延年重新任命官吏負責此案,徹查高氏兩家的犯罪事實,追根究底,將兩家的罪犯各斬殺幾十人。郡中的官員百姓,無不膽戰心驚,從此後郡內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無人再敢犯罪。
三年後,嚴延年轉任為河南郡太守,宣帝賜黃金二十斤。當地豪強聞訊後,莫不聞風喪膽,開始收斂行為,郊野偏僻的地方,也不再有攔路打劫的事情發生,一時間周圍的郡、國同時受到震動。嚴延年治理地方,專門壓製豪強,扶助貧困百姓。貧困的百姓如果犯法,嚴延年即會曲解法令,盡可能地讓他們得以解脫;如果是當地豪紳欺壓小民百姓,一定要搜尋法律條文,在案卷中加重語氣,嚴懲罪犯。大家均認為會判處死罪的人,一朝卻被釋放出來;認為應該輕判的,卻判了死罪。官吏百姓一時間,不知道量刑的深淺,膽戰心驚,而不敢觸犯法律。可是在核查嚴延年的案卷時,其判案的文書,言辭縝密,難以找出破綻來。
嚴延年身材短小精悍,做事敏捷,反應很快,即使孔子的學生子貢、冉有精通政務,也未必能夠超過嚴延年。府衙中的官吏,盡職守責的,嚴延年待他們親如骨肉,在平時的生活和公務中,處處為他們著想,而不顧及非議,因此在嚴延年的轄區,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瞞得過他。可是嚴延年由於疾惡如仇,受到他傷害的人也很多,尤其在撰寫判案文書時,嚴延年以史籀體寫成的文案很好,應該將罪犯判處死刑時,嚴延年提起筆來,一揮而就,那些掌管文案的主簿,身邊的親信也難以知道其內容。案牘中核定的死罪,條理清晰,奄忽如神。到了冬天,嚴延年傳令屬縣,將死刑犯押至郡府,在府衙裏宣讀死刑判決,而後押赴刑場,一時間血流數裏,河南郡人給嚴延年起了個綽號叫“屠伯”。在任上,嚴延年令行禁止,郡中政治清明。
在當時,張敞擔任京兆尹,與嚴延年的關係一向很好。張敞治理地方盡管嚴厲,可是也能夠根據實際情況,對一些犯人實施寬大處理,當他聽說嚴延年用刑過於嚴厲,即寫信勸告嚴延年,張敞說:“在古時,名犬韓盧獵取野兔時,還要觀察主人的眼色,而後才奮力追趕,並不肆意捕殺。希望次卿也能夠減緩殺罰,考慮我的建議。”嚴延年回信說:“河南郡是天下咽喉要地,東、西二周在此地遺留的弊端太多,邪惡猖獗,良民受氣,猶如野草叢生,不能不鋤?”嚴延年自己矜誇施政的效果,始終不願意改變施政的方法。當時黃霸在潁川郡以寬恕治民,郡中治理的也很好,糧食歲歲豐收,鳳凰翔集在郡中,宣帝非常欣賞黃霸的治理方式,下詔稱讚,鼓勵其它郡的太守向黃霸學習,還賞賜黃霸黃金爵位。嚴延年一向輕視黃霸的為人,又是靠近自己轄區的一個郡太守,黃霸受到皇上褒賞,反而在自己前邊,嚴延年心中很不服氣。河南郡界出現了蝗蟲,郡府丞義出去視察蝗情,回來後向嚴延年彙報。嚴延年問:“這些蝗蟲是鳳凰的食物嗎?”義又談到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在邊郡設置常平倉,對百姓有利,嚴延年說:“丞相、禦史大夫不稱職,應該退位讓賢。耿壽昌憑什麼擅做主張?”再後來左馮詡職務空缺,皇上打算征召嚴延年補任,征召的符節已經發出,因為嚴延年為官嚴酷,名聲在外,又將符節收了回去。嚴延年懷疑是少府梁丘賀在背後搗鬼,心懷不滿。恰好琅琊郡太守因為在任上長期有病,三個月病假期滿,遭到免職,嚴延年自知早晚也會遭到免職,即對郡府守丞說:“這個人能掛冠而去,難道我就不能嗎?”還有嚴延年舉薦獄史清廉,不料此人卻在此時犯下貪贓罪,不能提拔,嚴延年因為舉薦不實,遭到減薪的處分,事後嚴延年笑著說:“以後誰還敢再舉薦人!”郡府守丞義年老,做事昏聵,一向畏懼嚴延年,擔心遭到傷害。嚴延年早年曾經與義一起共事,在丞相府擔任官吏,實際上對他也一直很好,並沒有傷害他的意思,饋贈給他的東西也很豐厚。義為此更加惶恐,自己占卜,得到的是死卦,內心忽忽不樂,請假來到長安,上書將嚴延年的十件罪狀奏告朝廷。上奏完畢,遂飲藥自殺,以表明自己沒有欺騙朝廷。案件交予禦史中丞審理,查實了幾件事情,於是結案,給嚴延年定下死罪,以怨恨朝廷,誹謗朝政,犯下大逆罪,殺頭示眾。
在當初,嚴延年的母親從東海郡來,打算與兒子一起過年祭掃臘月,到了洛陽,就碰上處決罪犯。嚴延年的母親大驚失色,就在都亭裏住了下來,不肯進入府中。嚴延年慌忙從郡府中出來,到都亭拜謁母親,母親閉閣不見。嚴廷年免冠在閣下叩頭,過了很久,母親才開門,舉出事例來痛斥嚴延年,母親說:“你幸得以擔任郡太守,治理的地方麵積達千裏之廣,卻不懂得以仁愛教化百姓,讓治內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卻乘著機會濫施酷刑,以殺人樹威,如果都像你這樣做,還要百姓的父母官做什麼!”嚴延年叩頭請罪,不停地向母親叩頭,請求原諒,親自為母親駕車,回到府衙。母親過完臘月,對嚴延年說:“蒼天在上,明察秋毫,豈有濫殺人,而不受到報應。想不到在我老年時,還要看到自己正在壯年的兒子,要被押赴刑場!我走了!向東回到家鄉去,為你先準備好下葬的墓地。”母親隨即離去。回到家鄉後,看到兄弟和家族中的親人,又和他們談起此事。過了一年多,嚴延年果然被殺。東海郡人沒有不稱頌其母親賢惠,看得遠。嚴延年兄弟五人,都有做官的才幹,後來也相繼做到了兩千石大官,東海郡人稱嚴延年的母親是:“萬石嚴嫗。”二弟嚴彭祖,官至太子太傅(詳情記載在《儒林傳》中)。
尹賞,字子心,巨鹿郡楊氏縣人。以郡吏身份,通過察舉清廉,擔任樓煩縣長。通過舉薦茂材,擔任粟邑縣令。左馮翊薛宣舉薦尹賞能夠處理複雜的政務,尹賞轉任為頻陽縣令,因為用刑致人傷殘,遭到免官。後來通過禦史大夫舉薦,擔任鄭縣令。
成帝永始、元延年間(公元前16-前9年),成帝開始對政事厭倦,外戚驕縱恣肆,紅陽侯王立的兩個兒子王長、王仲兄弟串通遊俠,藏匿亡命罪犯。北地郡的大豪紳浩商等人為報私仇,殺害義渠縣長妻子兒女六人,往來長安城中,橫行不法。丞相、禦史大夫兩府派遣掾史追捕同黨,成帝頒發詔書嚴令追捕,凶手很長時間沒有歸案。長安城中治安混亂,不法之徒遍布城中,裏巷少年結夥鬥毆,殺害官吏,公開收錢報仇,以探摸彈丸作為殺人標示,得紅丸者刺殺武吏,得黑丸者刺殺文吏,得白丸者為赴刑的同黨治喪;一時間,長安城中籠罩著恐怖氣氛,行路人遭到打劫,死傷者橫屍街頭,府衙告狀的枹鼓聲不絕於耳。尹賞在此時以在三輔考績優秀,擔任長安縣令,朝廷特許尹賞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臨機處治,不必請示。尹賞到任後,首先整修長安的監獄,在地下挖掘幾丈深的幾個深洞,挖出的土築成磚牆,用大石板覆蓋洞口,名為“虎穴”。然後部署戶曹掾史,還有鄉吏、亭長、裏正、父老、伍人一起,檢舉長安城中為非作歹的惡少年,對沒有執照的商販工匠,穿著鮮豔的凶服、身披鎧甲、手持兵器的惡徒,詳細登記,大約有幾百人。尹賞在一個早上,率領長安的大小官吏、幾百輛囚車分頭抓捕,將他們全部定罪為暗通盜賊,供給盜賊飲食。尹賞親自過目,十人中釋放一人,其餘的全部投進虎穴中,一個洞內投入一百人,然後覆蓋上大石板。幾天後打開一看,全部橫躺豎臥地死在下麵,用車子運出,埋在寺門華表的東麵,用木牌標注上姓名,一百日後,才讓死者的家屬前來領取屍體。親屬們號啕痛哭,路上的行人聽到的都是欷歔之聲。長安城中為此編了歌謠:“何處尋找孩兒屍?華表東麵有墳場。生前行為不謹慎,枯骨留予誰埋葬?”尹賞所釋放的均為一些熟人,或者是官吏和良家子弟,因為一時糊塗而誤入歧途,雖有前科而願意改過自新的,有幾百人,尹賞將他們從輕發落,責令他們立功贖罪。其中願意改過,並做出成績的,尹賞將其收為爪牙,令其追捕罪犯,這些人了解罪犯,知其動向,起到的作用超過一般官吏。尹賞上任幾個月後,長安城中的盜賊銷聲匿跡,郡、國中來的亡命之徒紛紛逃竄,逃回原來的居住地,不敢再窺伺長安。
江湖中有很多盜賊,尹賞又轉任為江夏郡太守,捕捉格殺長江中的盜賊,同時誤殺的官吏百姓也很多,以濫殺無辜罪,遭到免官。終南山一帶群盜蜂起,朝廷又任命尹賞擔任右扶風都尉,再後來調任為執金吾,督察捕捉奸猾巨盜。三輔的官吏百姓,人人畏懼。
幾年後尹賞在任上去世。臨死前,尹賞告誡他的幾個兒子,尹賞說:“大丈夫為官,不怕因為”濫殺“而免官,事後看到治理的效果,還會得到起用。一旦因為軟弱無能,不能勝任而被免官,那麼終身就沒有機會再得到起用,這種羞辱超過貪贓枉法。為官要謹記這些!”尹賞的四個兒子均做到了郡太守,長子尹立官至京兆尹,在任上也能夠以威嚴執法,有善於治民的名聲。
讚辭如下:郅都以後的官吏,很多以殘酷聞名,郅都剛正不阿,還有著是非觀念,懂得為官的道理,懂得識大體。張湯以佞巧阿諛皇上,力求執法與武帝保持一致,不管是否正確,隻要對國家推行政策有利就行。趙禹根據法律判案,力求公正。杜周順從旨意,以少言為重。張湯去世後,法網更加嚴密,國家遇到的事情也很多,法律逐漸難以發揮作用,九卿奉職,碌碌無為,難以補救所出現的新問題,那裏還有閑暇再去細究,在法律以外去實施教化!到了哀帝、平帝朝,酷吏越來越多,難以計數,這裏記述的,隻是最有名的一些酷吏。其中有一些清廉的,可以當作官員的表率,那些卑汙的官吏,隻能引為教訓,敢於禁止奸邪的官吏,也有文才、武略之分。即使是酷吏,也有在位時恪盡職守的官員,比如張湯和杜周,他們的子孫,在朝中後來都享受到很高的職務和賞賜,他們有自己的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