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四下 匈奴傳第六十四下(3 / 3)

將軍們返回時經過左犁汗王鹹的領地,看到許多烏桓國的百姓,就詢問鹹,鹹將此前因為繳納賦稅引起衝突的前後經過告訴使者,將軍們說:“此前已經訂下四條盟約,不能再接受烏桓國的降者,應該讓他們趕快回去。”左犁汗王鹹說:“請讓我與單於先溝通一下,一得到單於的回話,我就放他們回去。”烏珠留單於讓左犁汗王鹹問使者:“應該從塞內放他們回去,還是從塞外放他們回去?”將軍們不敢做出決定,上報朝廷,朝廷下詔,從塞外放他們回去。

烏珠留單於最初因為夏侯藩求地,拒絕了使者的無禮要求,再後來因為向烏桓人收繳賦稅遭到拒絕,發兵擄掠烏桓國的百姓,由此事引發事端;此次王莽又改變印文,心中懷有怨恨。於是派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名將領,率領一萬騎兵,以護送烏桓人返回為名,在朔方郡塞下示威。朔方郡太守向朝廷報告。

王莽始建國二年(公元10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陰謀投降匈奴,西域都護但欽將其斬殺。置離的哥哥狐蘭支率領兩千餘人,趕著牲畜,舉國逃亡到匈奴投降,烏珠留單於接受了車師國的百姓。狐蘭支與匈奴聯合發兵,進攻車師國,殺了後城首領,打傷了都護司馬,隨後返回匈奴。

當時西域的戊己校尉史是陳良、終帶,還有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人,他們看到西域人屢次反叛,又聽說匈奴人要大舉入侵西域,擔心會一起送命,就陰謀裹脅駐守在西域的吏卒數百人,一同殺了戊已校尉刁護,派人通知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率領兩千騎兵來到西域,迎接陳良等人,陳良等人遂脅迫戊己校尉手下的士卒男女兩千餘人,投降匈奴。韓玄、任商留在南將軍的領地,陳良、終帶徑直來到單於王庭,其他的人則分別駐留在零吾河旁邊種田、定居。烏珠留單於封陳良、終帶為烏桓都將軍,留在單於的王庭,多次召請他們吃飯。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說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右伊秩訾率領軍隊擄掠西域諸國。王莽於是有了新的想法,要將匈奴分為十五個單於,分而治之,派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率領一萬騎兵,帶上很多珍寶來到雲中郡塞下,誘降呼韓邪單於的其他幾個兒子,想將他們依次封為單於。派譯員出塞誘騙左犁汗王鹹、鹹的兒子登、助三個人。三人來到後,新朝官員脅迫他們,分別將左犁汗王鹹封為孝單於,賜予安車鼓車各一輛,黃金千斤,雜繒千匹,十枝旗戟;封左犁汗王鹹的兒子助為順單於,賜予黃金五百斤;而後用傳車護送助、登來到長安。王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烏珠留單於聽到這個消息,勃然大怒,說:“此前單於接受漢宣帝的厚恩,不能有負於漢朝。而今的天子又不是宣帝子孫,有什麼資格立為皇帝?”單於遂派出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和左賢王樂將率領匈奴騎兵進入雲中郡益壽塞,大肆殺掠當地的官吏百姓。這一年,是始建國三年(公元11年)。

此後,烏珠留單於多次派出左右部都尉,還有各處邊塞的匈奴王,攻入邊塞擄掠,大者萬餘人,中等的數千人,少的也有數百人,殺了雁門郡、朔方郡太守、郡都尉,擄掠官吏百姓的牲畜、財產,難以計數,邊郡一時間混亂不堪,匈奴騎兵如入無人之境。王莽剛即位時,倚仗國庫中尚存有大量財物,用於收買人心,樹立權威。王莽隨即任命十二位部帥將軍,征調郡、諸侯國中的勇士,將武庫中的兵器裝備分發給他們,各路軍隊分別安排駐地,駐紮在邊郡。王莽計劃調動軍隊滿三十萬後,讓他們帶足三百日的糧食,分十路同時出擊,妄圖窮追猛打,將匈奴一直驅趕至丁令族居住的極北荒漠地帶,而後瓜分匈奴的土地,分封給呼韓邪單於的十五個兒子。

王莽的大將嚴尤勸諫道:“臣聽說匈奴為害中國,已經有很遙遠的曆史,在遠古時,沒有聽說過中國有討伐匈奴的事情。到了夏商周三代,周代、秦朝、漢朝才有征伐匈奴的戰爭,但是,沒有人會認為征伐匈奴是上策。周代隻能說是以中策來對付匈奴,漢朝則是下策,死打硬拚,秦朝對付匈奴,則完全沒有策略。在周宣王時,獫允(匈奴)侵略中國,匈奴人深入至涇陽,周宣王派出將領征伐,也隻是將獫允趕出邊境,隨即撤軍。中國人看待戎狄的侵略,就如同是看待被蚊虻咬了一口,將他們趕跑就算了。因此天下人認為這樣做,是一種明智的抉擇,將這種措施稱之為中策。漢武帝挑選將領,選拔精兵銳卒,帶上輕便的後勤裝備與軍需物資,深入進匈奴腹地,雖然有很大斬獲,匈奴也同樣會施以報複,兵連禍結三十幾年,中國疲憊不堪,國力消耗很大,匈奴自然也受到了重創,天下人稱這種措施為武力解決,認為這是下策。秦始皇不能忍受小忿小怨,而濫用民力,修築堅固的長城,綿延達萬裏之遙,轉輸軍糧,從海邊開始,運抵邊塞,中國為此而耗盡國力,最終導致秦朝天下崩潰,社稷傾覆,所以天下人認為,秦朝對付匈奴是沒有策略。而今國家正在遭受陽九的厄運,連年饑饉,西北部的情況則更加糟糕。皇帝現在要征調三十萬軍隊,帶足三百日的糧草,向東征發徭役,一直征發到海邊,征發到泰山周圍,向南調取糧食,路途遙遠,一直到達長江、淮河流域,備齊所需要的物資,按照裏程來計算,一年還未必能夠完成任務。先期抵達的軍隊暴露在野外,戰士疲憊,武器損毀,有些已經不能使用,這是一個問題。現在邊郡空虛,不能提供軍糧,需要內地的郡國向邊郡轉輸,難以滿足要求,這是第二個問題。每個人需要備足三百日的糧食,就是十八斛,這些糧食需要用牛車來裝載運輸;牛本身還需要耗費糧食,加上牛本身消耗的二十斛,裝載的糧食異常沉重。匈奴居住在荒漠地帶,很多地方缺少水草,以前朝出征匈奴的經驗來看,軍隊出征不到一百日,牛就會基本上死完,還有剩下來的糧食,人又不能負重,這是第三個問題。匈奴居住的地域,秋冬嚴寒,春夏多風,需要攜帶大量的大鍋和木炭,這些東西都非常沉重,人需要的飲用水,經過一年四季的風吹日曬,草原上的水質很差,軍隊中會有大量的人員患病,這就是前朝征伐匈奴,不能超過百日的原因,不是不想持久,是條件不允許持久,這是第四個問題。軍隊攜帶輜重,很難輕裝疾進,難以在途中做出反應,匈奴因此可以從容地逃脫,這樣就很難完成征剿任務,僥幸碰上匈奴的軍隊,又受到輜重的拖累,如果遇到險阻,隊伍首尾綿長,匈奴人從隊伍中間邀擊,或者是截斷後尾,都將會造成我軍損失,這是第五個問題。大量地使用民力,未必能夠取得打敗匈奴的結果,臣對此深感憂慮。此次出兵,應該讓已經抵達的軍隊先行出擊,臣奏請讓臣嚴尤等人深入進匈奴境內,實施閃擊戰,首先打擊匈奴。”王莽聽不進嚴尤的諫言,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調兵遣將,轉輸軍糧,天下一時間騷動不安。

匈奴左犁汗王鹹接受了王莽封的孝單於稱號,騎馬出塞返回王庭,將此次在邊塞受到王莽脅迫的經過,向烏珠留單於報告。烏珠留單於將左犁汗王鹹的官職貶為於粟置支侯,這是匈奴人的低賤官職,再後來留在長安的助病死,王莽任命登代替助為順單於。

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在雲中郡葛邪塞駐守。在當時,匈奴多次入侵邊郡為寇,殺害新朝的官吏士卒,擄掠百姓,搶走很多的牲畜。捕獲匈奴的俘虜,經過審問,都說是孝單於鹹的兒子角率領匈奴人所為。兩位將軍聽說後,報告朝廷。始建國四年(公元12年),王莽集中在長安居住的各部蠻夷,在鬧市區,將孝單於鹹留在長安的兒子登斬首示眾。

當初,北部邊郡從宣帝朝以來,經過數代皇帝,幾十年沒有看到過烽煙警報,百姓繁衍,人口密集,牛馬漫山遍野。等到王莽逼迫匈奴叛亂,與新朝結下怨恨,邊郡的百姓或者死於戰亂,或者被匈奴人擄掠而去,駐守在邊郡的十二部軍隊,雖然長期駐紮,但是沒有經過很好地訓練,戰士們疲憊,又經過幾年時間,北部邊郡變得空虛,邊郡再次出現暴露在野外的屍骨。

烏珠留單於在位二十一年,始建國五年(公元13年)去世。匈奴中執政的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是王昭君女兒伊墨居次雲的女婿。雲常想與中國和親,而且與左犁汗王鹹的關係也很好,看到左犁汗王鹹此前被王莽封為孝單於,因此就越過輿而立鹹為烏累若鞮單於。

烏累單於鹹繼位後,以兄弟輿為左穀蠡王。烏珠留單於的兒子蘇屠胡本來是左賢王,烏累單於立兄弟屠耆閼氏的兒子盧渾為右賢王。烏珠留單於在世時,擔任左賢王的貴人連續死了幾個,匈奴人認為這個職務的名稱不祥,即將左賢王的名稱更改為“護於”。“護於”是匈奴中位置最高的王。僅次於單於,烏珠留單於將“護於”授予長子蘇屠胡,想讓長子做繼承人。烏累單於鹹怨恨烏珠留單於當初貶低自己,不想把單於位子傳予自己,等到烏累單於繼位後,也將原“護於”蘇屠胡貶為左屠耆王。雲和須卜當勸說烏累單於鹹與新朝和親。

天鳳元年(公元14年),雲、須卜當派人到西河郡虎猛縣製虜塞下,告訴要塞的官吏,想要見新朝的和親侯。和親侯王歙,是王昭君哥哥的兒子。中部都尉上報朝廷。王莽派王歙、王歙的弟弟騎都尉展德侯王颯出使匈奴,祝賀烏累單於繼位,賜予黃金衣被彩繒絲帛,同時欺騙烏累單於,說單於留在長安,入侍朝廷的兒子登還在,並希望用錢財贖買西域叛將陳良、終帶等人。烏累單於將四名叛將收捕,還有親手殺死校尉刁護的凶手芝音,包括他們的妻子兒女等人,共二十七人,全部戴上刑具,裝進檻車交還給使者,派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護送王歙、王颯返回。王莽使用焚如火刑,燒死了陳良等人,隨後撤回準備征討匈奴的將領,還有駐守在邊郡,準備進攻匈奴的部隊,留下遊擊都尉。烏累單於貪戀王莽送來的財物,表麵上仍然執行在漢朝時製定的舊盟約,實際上卻不斷地擄掠邊郡。此次匈奴派出的使者從新朝返回,烏累單於知道了兒子登已經被王莽殺害,心中憤恨,遂指示匈奴從東部左地入侵,邊郡不斷地遭到襲擾。新朝派來的使者責問單於,匈奴人則回答:“那是烏桓人與匈奴的不法之徒,他們合夥為寇侵入邊塞,就像中國的盜賊一樣!烏累單於鹹剛剛繼位執政,威信還淺,將會盡力製止此類事情發生,不敢懷有二心。”

天鳳二年(公元15年)五月,王莽再次派王歙與五威將軍王鹹率領伏黯、丁業等六人,護送右廚唯姑夕王,同時將此前殺害的烏累單於的兒子登和在長安居住的匈奴貴人棺柩,一起送還給匈奴,用常車裝載。常車來到塞下,烏累單於派雲、須卜當的兒子大且渠奢等人到邊塞迎接。王鹹等人來到邊塞後,送予單於很多的金錢財物,傳達聖諭,勸說單於改變稱號,讓匈奴將名稱更改為“恭奴”,單於將名稱更改為“善於”,同時賜予他們印綬。王莽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的兒子奢為後安侯。烏累單於貪戀王莽送來的財物,假意服從,可是仍然像此前一樣侵入邊塞搶掠。王鹹、王歙又將贖買陳良等人的贖金交給雲、須卜當,讓他們按照匈奴的規定分賞給官員。當年十二月,返回長安,王莽聽取了他們的彙報,大喜,賞賜王歙金錢二百萬,同時封賞同去的伏黯等人。

烏累若鞮單於鹹在位五年,天鳳五年(公元18年)去世,他的兄弟左賢王輿繼位,為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單於。匈奴把孝叫做“若鞮”。呼韓邪單於之後,與漢朝的關係日益親密,看到漢朝駕崩的皇帝諡號,均是以“孝”作為尊號,羨慕漢朝皇帝的稱謂,因此都叫“若鞮(dī)”。

呼都而屍單於輿繼位之後,貪戀新朝的財物賞賜,派大且渠奢和雲的妹妹當和於居次的兒子醯(xī)櫝王一起來到長安貢獻,朝見皇帝王莽。王莽派和親侯王歙與匈奴大且渠奢等人一起來到製虜塞下,迎接雲、須卜當,而後以武力相脅迫,要將他們帶往長安。雲和須卜當生的小兒子從塞下脫身,逃回匈奴。須卜當被帶往長安,王莽隨即將須卜當封為卜單於,還要派大軍護送他返回匈奴。可是新朝軍隊此時已經不再聽從王莽的詔命,匈奴人因為被王莽所誘騙,也勃然大怒,各部隨即發兵,從北部入侵邊郡,北部的防衛隨即陷入混亂。須卜當在長安病死,王莽把庶出女兒陸逯任嫁給後安公奢,對後安公奢非常尊寵,還想出兵立奢為單於。此時叛亂的漢軍攻下長安,殺了王莽,雲、奢在亂軍中同時被殺。

更始二年(公元24年)冬天,東漢更始帝派出中郎將歸德侯劉颯、大司馬護軍陳遵出使匈奴,授予單於東漢鑄造的璽印、綬帶,王侯以下官員均有印綬,同時送回跟隨雲、須卜當來漢的其他貴人親屬。呼都而屍單於此時卻變得驕橫起來,對陳遵、劉颯等人說:“匈奴與漢朝本來是兄弟,匈奴在此前內亂,孝宣皇帝幫助呼韓邪單於,穩定了匈奴,所以匈奴向漢朝稱臣,尊奉漢朝。現在漢朝出現內亂,被王莽篡漢,匈奴也曾經出兵,打擊了王莽,使得新朝邊境不得安寧,而後天下騷動,百姓思念漢朝,王莽因此而敗亡,漢朝得以複興,這裏麵也有匈奴人的一份功勞,漢朝也應該尊奉我們匈奴!”陳遵與匈奴人爭執不下,單於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第二年(公元25年)夏天,使者返回。此時赤眉軍攻入長安,更始帝劉玄兵敗。

讚辭如下:《尚書》中告誡:“蠻夷禍亂華夏。”《詩經》中也有描述:“戎狄應該受到懲罰。”《春秋》中說:“有道之君,提防四夷。”夷狄為害中國,可謂時間久遠,漢朝建國之後,多少忠臣良將,想出過多少奇謀良策,真可謂是殫精竭慮,朝臣們在廟堂上爭論不休,在帷幄中反複運籌,何嚐不是為了遏製匈奴對漢朝的侵擾?高祖時的劉敬,呂後時的樊噲、季布,文帝朝的賈誼、晁錯,武帝朝的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弘、董仲舒,大臣們在朝中各抒己見,雖然議論有些異同,然而總括起來,還是兩種措施:和親,討伐。那些寬衣博帶的儒生堅決主張和親,披盔戴甲的將軍們則堅決要求討伐,他們的主張隻是偏重於一個方麵,並沒有深究匈奴危害的原因。自從漢朝建國以後,長達兩百多年,與匈奴間經曆的故事,遠多於春秋戰國,有向匈奴奉送禮物,崇尚修文和親的經曆,有動用軍隊武力解決糾紛的戰爭,有卑躬屈膝向匈奴講述好話,也有出動大軍以軍威降服匈奴,迫使匈奴北麵事漢的榮耀,形勢轉變,強弱互換,這其中的酸甜苦辣,辛苦備至,真可謂是一言難盡。

首先提出和親的,是漢朝建國初期的劉敬。在當時,天下初定,漢軍剛遭遇平城被圍之困,高祖因此聽從了劉敬的建議,與匈奴締結和親,送予冒頓單於很多禮物,希望借此能夠安定邊境。到了孝惠帝、高後執政時期,盡管漢朝遵守了盟約,匈奴卻仍然襲擾不止,單於更加驕橫,倨傲無禮。在文帝朝,與匈奴開辟了相互間的通關貿易,將漢室的翁主先後嫁予單於,又增加了豐厚的陪嫁,每年都有上千的金子,但是匈奴仍然反複無常,多次違背約定,邊境仍然屢遭禍患。在文帝中年時,發憤雪恥,文帝親自穿上戎服,禦駕親征,從六個郡國,選拔良家子弟,挑選能征善戰的勇士,在上林苑中教習射箭、騎馬,演習戰陣,彙聚天下精兵,駐紮在廣武縣,向馮唐問計,與將帥討論,文帝常喟然長歎,追思古代的名將先賢,已經認識到隻是一味地和親,對漢朝邊郡的安定毫無益處,已經在思考更為有效的方式。

董仲舒親眼目睹了漢代四朝皇帝對付匈奴的方法,就想從古人那裏尋求經驗,修改與匈奴人的約定。董仲舒認為:“義隻能對君子發揮作用,利隻能引誘貪婪的人,像匈奴這樣的民族,僅靠仁義,很難讓他們歸順,隻能以厚利來取悅他們,而後與他們一起對天盟誓。因此應該用厚利改變他們的行為,與他們一起對天盟誓,堅定盟約的效果。還要將他們的愛子留在長安,作為人質,讓他們有所顧忌。匈奴如果還要侵害漢朝,就要想一下失去漢朝的厚禮、違背上天意願的後果,還有留在漢人手中的人質。盡管這樣做,漢朝要征收很多的賦稅,但是比起三軍征戰討伐匈奴支付的龐大費用,還是少了很多。漢朝修建的堅固城堡,比不上與匈奴對天盟誓的效果。如此以來,邊境守城的父老兄弟即可以放鬆一下繃緊的神經。幼小的孩子也可以茁壯地成長。戎狄的騎兵,停止了在長城下徘徊騷擾;報警的羽檄,不再在馳道上飛馳傳信。這樣做,豈不是對天下人都有好處!”董仲舒的理論,可謂是考慮了很多方麵,他的措施卻未必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不過他的諫言,對後世還是有著啟示作用。在武帝朝,雖然漢軍的出征大有斬獲,為此而犧牲的漢軍人數也大致相當;雖然開辟了黃河以南大片土地,設置了朔方郡,也同時放棄了造陽以北大約九百裏的土地。每當有匈奴來使投降漢朝,單於同樣會扣留相同數量的漢使加以報複。匈奴人的桀驁不馴就是這樣,怎麼能把愛子送往漢朝當作人質?這隻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並不適應於當時的實際情況。假若不留下匈奴的人質,隻是送去漢室女兒和親,還會重蹈文帝朝多次受辱的覆轍,助長了匈奴反複無常的凶焰。邊郡不挑選能征善戰的守邊將軍,整修亭障烽火燧台這些必備的塞上用具,準備好強弓勁弩這些攻防的器械,時刻枕戈待旦以防備匈奴入侵,僅倚靠增加百姓的賦稅送予匈奴無盡的財物,因為此而不斷地盤剝百姓奉獻於寇仇,輕信虛妄的承諾,遵守所謂的盟約,想要胡馬不南下窺伺邊境,豈不是也太天真了些!

到了宣帝朝,繼承武帝的武功,奮力抗擊匈奴,恰逢匈奴百年厄運,由於內部動亂,幾乎遭遇滅頂之災。乘此機會,朝廷改變了策略,恩威並施,以漢朝的軍威、恩德,迫使匈奴呼韓邪單於稽首稱臣,將兒子送往長安,作為人質侍奉皇帝,三代匈奴單於作為漢的藩臣,來往於漢廷朝見天子。在當時,邊郡城市安寧,牛馬漫山遍野,三代人沒有聽到過報警的犬吠聲,黎民百姓不知幹戈為何物。

又經過六十年時間,王莽篡漢,中國與匈奴之間再次發生矛盾,單於因此而生出怨恨,遂斷絕了與漢朝的睦鄰關係,王莽為此殺害了匈奴留在朝廷的人質,邊境之禍從此開始。呼韓邪單於當初來到長安,與漢朝締結盟約,朝廷討論接待的禮儀,蕭望之說:“戎狄在古時候就是荒服,意思是他們服荒,飄忽無常,時來時去,應當以客禮來對待他們,以禮相待,不以臣子的禮儀來要求他們。假若他們的後代逃竄,中國也不應該把他們當作叛臣來看待。”到了元帝朝,討論撤除邊塞的守備和防務,侯應認為這樣做不妥,因為中國人自古以來均信奉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這才是具有遠見卓識的考慮。烏累單於拋棄做人質的愛子,為了取得利益可以不顧及一切,對中國邊郡的侵犯,每年可以獲取巨額的利益。為了獲利而和親,卻隻能得到千金,既然能獲取更多的利益,烏累單於怎麼會不拋棄愛子,而謀求獲取更多的利益?董仲舒當年講的話,從這一點來看,就有漏洞。

考慮事情,提出建議,不從長遠的效果出發,而僅僅從一時的利害來考慮,不可能長久。從征戰的結果來看,從秦漢的行事來看,嚴尤的建議很有道理。上古時先王的封土立國,中原作為京畿,全國分為九州,分劃出五服,定出上貢的要求,內外有別,有的適用於刑罰,有的適用於教化,以德治理,這些均由遠近地域的差異來決定。《春秋》中的記載,同樣強調國內為諸夏民族,域外為夷狄。夷狄貪婪,見利忘義,披散頭發,衣服左衽,人麵獸心,與中國的製度服飾,完全不同,習俗迥異,言語不通,飲食不同。居住在偏遠的北陲,寒冷的荒蠻之地,逐水草而遊牧牲畜,以射獵捕獲禽獸,食獸肉,寢獸皮,與中國人之間,有著高山深穀阻隔,中間還有著沙漠隔絕,這是天地間的安排,以此來割斷華夏與蠻夷。所以聖王將他們當作禽獸來看待,不與他們締結盟約,也不去征伐他們;訂立盟約,花費巨大,效果仍然不佳,征伐勞師動眾,寇盜更加猖獗。他們的土地不能耕種,用來收獲糧食;他們的民眾不能教化,像中國一樣成為懂得禮儀的百姓。針對夷狄的政策,就是把他們當作外人來看待,不以國內的法律約束,保持一定距離,不與他們過分地親近。中國的禮儀教化不對他們發生作用;中國的正朔,不在他們那裏施行;匈奴來侵犯,給予迎頭痛擊,匈奴撤退,則加強防禦守備。他們羨慕中國的禮儀,前來貢獻,以禮相待,同時還以厚禮,對他們隻是羈縻,讓犯錯誤的一方,總是在他們那一邊,這才是聖王對待蠻夷的正確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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