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李曉偉的眼淚瞬間滑出了眼眶。
刑警隊辦公室裏難得的熱鬧,章桐還沒推門就聽到了小孩的哭鬧聲。抬頭看見章桐站在門口的時候,文書陳波如釋重負般地長長鬆了口氣:“總算來了個會哄孩子的了,章主任,快幫幫忙,這孩子就像個小魔鬼!”
章桐一眼就認出來了,在陳波懷中折騰個不停的正是潘威那連走路都還不會的孩子。她走上前,伸手:“來,我抱。”陳波一臉的苦笑:“都鬧了半個多小時了,真慶幸我還沒結婚對象。”
“你頭兒呢?”
陳波伸手朝訊問室的方向一指:“在裏麵很久了,不過貌似沒什麼進展,多虧章法醫你來了,不然的話我可就真的慘透了。還尿了我一身,真倒黴,我又要去換衣服了。”
章桐卻好像沒聽到一樣,徑直抱著孩子推門走進了訊問室,完全不顧童小川和盧強驚訝的目光,伸手一指自己懷中已經安靜下來的孩子,看著林玉芝,直截了當冷冷地說道:“無痛、無汗、長期發熱、智力發育遲緩、多發性骨折、關節囊鬆弛和免疫功能低下所引發的長期反複感染,這些症狀都可以在你兒子身上找到,那麼,你現在還會堅持對我說你的兒子不是先天性無痛症顯性基因的攜帶者嗎?”
林玉芝目瞪口呆。而章桐懷中的孩子見到自己的母親後又變得煩躁不安了起來。
“你丈夫瘋了,認為攜帶相同基因的活人能夠治好你兒子的病,你知道那個人是他的親哥哥嗎?如果你再不說出他們的下落的話,李曉偉醫生如果死了,你也是共犯,這樣一來,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你的親生兒子了!”章桐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孩子的雙眼後,一字一頓地說道,“別怪我沒及時提醒你,你兒子的眼睛快失明了,這是嚴重的並發症!”
瞬間,林玉芝心中最後一道防線被徹底擊潰了,她不由得號啕大哭了起來:“我說,我說,我全都告訴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章桐卻隻是把孩子塞到童小川的懷裏,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訊問室。
一陣劇痛襲來,李曉偉忍不住叫出了聲,突然,他的心中一陣狂喜。是的,這不是幻覺,他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了,盡管非常微弱!也就是說藥力正在逐漸散去,他試著動了動自己的腳趾,果然,輕微地轉動,有些麻木,但是他分明已經感覺到了。
李曉偉很清楚,因為長時間使用麻醉劑,他的身體已經對這種藥物產生了一定的耐藥性,原先的那些劑量將會漸漸地失去作用。記得以前聽同事說起過有些病人明明注射了麻醉劑,但是在手術過程中還是會醒來,現在看來,這樣的奇跡正在自己的身上發生!
在潘威給自己再次注射麻醉藥物之前必須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腦海中閃過這個名字的時候,李曉偉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竟然把一個活人當作小白鼠,李曉偉忍無可忍,他一咬牙,強忍著頭暈和虛弱從床上坐了起來,用力拔掉手上的監測儀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桌上那把異常鋒利閃著寒光的水果刀上。
一把鋒利的小刀對於一個精通全身血管分布的全科醫生來說,不亞於一把救命的防身武器。
天知道潘威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還有那個死了的人到底是誰?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此刻,李曉偉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盡辦法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童小川和盧強走出訊問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了,盧強迅速帶人離開了,而孩子則趴在童小川的肩頭早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章桐一直沒有走,她雙手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看著童小川:“童隊,你打算放林玉芝走嗎?”
童小川搖搖頭:“保護性拘留,可以48小時。”
“看來你這是擺明了要把潘威逼得狗急跳牆了。”
童小川苦笑:“就怕他不上當。盧強帶人去搜了,按照林玉芝提供的線索,應該會有收獲。隻是潘威這混蛋上不上鉤就不知道了。”
“他會的,”章桐的目光停留在孩子的臉上,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是他的一切,為了這孩子,我相信他可以做任何事。他會出現的。”
“章法醫,你說潘威那家夥有什麼好,這孩子的母親竟然會對他如此死心塌地,一條道走到黑都不帶回頭的。”
章桐若有所思:“感情這東西我也不是很懂。”
“不過說實話,這麼看起來潘威這人還真是挺讓人頭疼的呢,李曉偉醫生倒是不錯,很正派。真難以相信他們倆居然是親兄弟。”童小川長歎一聲,“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
“確切地說應該是異卵雙胞胎,長相都不會太相像,而且這種雙胞胎長大後在基因上會表現出顯著的差異,分開的時間越長,接觸的環境不一樣,所產生的差異就越大。”說著,章桐伸手拉開了走廊的玻璃門,一股微寒的夜風迎麵而來,兩人一起慢慢向樓下走去。
“DNA不就隻是決定人的外表長相嗎?”童小川好奇地問道,孩子依舊趴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而往日裏脾氣暴躁猶如一列火車的童小川也似乎變得溫柔了許多。
章桐微微一笑:“不,DNA很複雜,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打個比方吧,它就像一台忠實的記錄儀,把你一生中所經曆過的事情,包括你的想法、你的喜怒哀樂、你的習慣愛好、你所遭受的病痛以及你的外表,所有的一切都打包重新編碼然後傳給你的下一代。”
“那,章主任,如果父親在世時是殘忍的連環殺人犯的話,他的孩子也會遺傳到暴力基因嗎?”童小川冷不丁地問道。
聽了這話,章桐雙眉緊鎖,半天才緩緩地點點頭:“男孩體內的單胺氧化酶基因,也就是MAOA基因,據說就是從父親或者母親那邊所遺傳的暴力基因。如果這類基因在體內發生變異的話,就會有更多的暴力傾向。不過這些都還隻是理論,真正的,誰都說不清。”
說著,她抬頭看著童小川:“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潘威要拔走人的牙齒?還有,另外那個人到底是誰?那個王勇的雇主真的就是方老太太或者潘威嗎?方老太太和潘威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童小川呆呆地看著章桐,半晌,壓低嗓門笑了起來:“章法醫,我看你可以改行來我們刑警隊了。”
突然,章桐轉身就跑:“我或許有辦法知道王勇生前最後一刻到底去過哪裏了,或許李曉偉醫生被困在那裏也說不定,等下我給你電話。”童小川一怔,看著章桐匆匆離去的背影,良久,由衷地點點頭:“張局說的沒錯,這一行裏你是最棒的!”
法醫解剖室,章桐一邊穿上一次性手術服,一邊招呼小潘把王勇的屍體拉了出來,抬到中間最大的解剖台上。她打開最亮的頂燈,然後拉開蓋在屍體身上的白布單。
“你還記得嗎,當初解剖的時候我曾問起你在他右手臂上端5厘米處的那塊疑似剮蹭的東西是什麼?”
小潘點點頭:“我放大了十倍,化驗結果是聚乙烯。”
“沒錯,聚乙烯。”章桐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情,“聚乙烯可以用來做什麼?”
“根據密度的不同,分別用於工程塑料、唱片、管材和電線外部包裹……”小潘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不由得苦笑,“章姐,難道說你有發現?可是這個剮蹭長度才3毫米多一點啊,我除非變成孫猴子才有戲。”
“你換個角度考慮一下!”章桐眨了眨眼睛,“用我們的分光光度計啊,昨天才到貨的那個!不同的物質有不同的選擇吸收,也就有不同的吸收光譜,我教過你怎麼用了,還記得嗎?把它放在要檢驗的色物質上,然後摁下按鈕就行。”
小潘笑了:“章姐,我就知道什麼都難不倒你!”
章桐卻歎了口氣:“要是早一點買或許早就已經抓住那個混蛋了。”
很快,連接的電腦發出了滴滴聲,報告隨即打印了出來。
“含有蛋白質和澱粉的成分?麵粉廠的包裝袋?難道說在一家麵粉廠裏?”小潘看著報告奇怪地問道。
“林玉芝在上官弄的住處前有一家規模不是很大的麵粉廠,我記得第一次和李醫生去的時候就看見過,沒多少人,但是裏麵有開工!快,通知刑警隊!馬上救人!”說著,章桐脫掉工作服就往外麵走。
“章姐,你去哪兒?”小潘急了,“你可不要一個人去,太危險!你要等後援!”話音未落,人影卻早就已經消失了。
陰暗的樓道,搖搖晃晃的頂燈,李曉偉感覺眼前發黑、雙腳發軟,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向前一步步地挪動著,幾天的不吃不喝全都靠著點滴維持著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是以前經常鍛煉身體,自己根本就撐不下去。
或許是沒有料想到他會突然醒過來,房門並沒有被鎖住,李曉偉順利地走出了樓道,推開底層大門的那一刻,身後二樓的某個房間裏傳來了一聲絕望的怒吼:“不!他們不能扣留我的孩子!”
李曉偉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距離被潘威發現自己逃跑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他必須盡可能地跑出大門去,隻要有人看見自己,就有救了。
屋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李曉偉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著,終於到了一扇鐵門邊,外麵隱約有大卡車開過的聲音,相信隻要再打開這扇門,自己幸存的希望就變得大了許多。他顫抖著雙手去扒拉門上的滑鎖。
“哢嗒。”滑鎖被打開了,好順利!李曉偉不由得暗自慶幸,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感到惴惴不安起來,因為一切都太順利了,簡直就像開自己家的門一樣順手。
就在這時,黑暗中有人猛地從背後抓住李曉偉的衣服,用力把他拖了過去。李曉偉還來不及反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院子裏的燈也瞬間被打開了。
熟悉的笑容,潘威的臉上隻是多了一絲小小的驚訝:“不錯嘛,李醫生,你居然能自己跑出來,麻醉劑對你都不管用了。”李曉偉渾身僵硬,太陽穴疼得炸了一般,他用盡全力大聲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我警告你,殺人可是犯法的!”
潘威哈哈大笑,甩手就給虛弱不堪的李曉偉狠狠一巴掌,使得他連退好幾步,最後癱坐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潘威神情誇張地說道:“你看見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嗎?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哪隻眼睛看見我殺人的?”
李曉偉突然呆呆地看著潘威,半天才皺眉喃喃說道:“原來你沒有病,你根本就沒有病!”
“病?你才有病呢!我好得很!整整一年了,我一直都不敢確定是你,直到那個貪財的家夥說出了你的一切,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燈光下,潘威的臉因為太過於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變形,他緩緩蹲了下來,雙眼死死地盯著李曉偉,“你是醫生,你在學校的時候是全科第一名。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的社交網站、你的所有微信朋友圈,哪怕你對那個女法醫的愛慕,盡管你刻意掩飾,刻意做到低調,但是我也都了如指掌,隻要我願意,隨時隨地都可以取代你。”
李曉偉恍然大悟:“天呐,難怪章桐經手的案子你會這麼清楚,我怎麼就偏偏忘了你是一個網絡工程師!你計劃這件事情到底有多久了?”
“從我知道你上了醫學院開始。”潘威輕描淡寫地說道,他伸出手,手中是塊潔白的手帕,“擦擦吧,你嘴角流血了。”
“為什麼?你應該也是受過專門的醫學訓練的,為什麼你卻要害人!你為什麼不走正道!”李曉偉憤怒地看著他。
“走正道?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正道邪道一說,哈哈哈!真愚蠢!”潘威放肆地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臉突然陰沉下來,“收養我的父親是個什麼東西,你不是不知道。而你就不一樣了,那個女人對你真好,就像自己親生的一樣。我看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早就認識阿奶了?”李曉偉突然感到自己的後脊梁骨直冒寒氣。
“阿奶?”潘威愣了一下,隨即得意地笑了起來,“你知道她的真實年齡嗎?哈哈,原來這麼多年你都被蒙在鼓裏,不過這女人也太會演戲了。”潘威得意地笑了起來。
回想起下午阿奶臨走時說的那番話,李曉偉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難道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潘威的目光中滿是輕蔑:“你被一個殺人犯養大,就別裝清純了!”
李曉偉呆住了。
“你真的好可憐。”潘威搖搖頭,目露同情,“我相信黃曉月這個名字你一定很熟悉吧?為了得到我們的父親,她把黃曉月殺了,裝在塑料袋裏不知道丟到哪個倉庫裏去了。女人啊,狠心的時候可是比我們男人要厲害得多呢,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最毒婦人心!”說著,他長歎一聲,“隻是可憐父親,兩條人命,居然替她背黑鍋。”
李曉偉驚得目瞪口呆,沒錯,那張相片,記憶中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阿奶就是拿著它坐在窗口……
“那個頭顱,還有她提到的第二個死者,是誰?”李曉偉顫抖著嘴唇問道。
“鳩占鵲巢,這個成語我相信你並不陌生吧?她因為和趙家瑞案件專案組的一個女警察長得很像,而那個女警察不僅是孤兒還是單身,就讓她替自己死了唄。警察的退休金可是很高的哦。”潘威笑笑,“話說回來,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麼一個殺人犯把你養大,你居然還成了一個所謂的正派人士,我算是徹底服了!真要說誰厲害,我看她才是真正的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