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色的鏡子源源不斷地抽取三位衡天者身上的至清之氣,像一個無底洞般吞噬他們幾千幾萬年的修為,仿佛沒有盡頭。曲寧萱第一次見到此等重寶,縱然身處陣法之中,也不忘好奇打量,便發現這枚鏡子越是吸收至清之氣,就越是鏽跡斑斑,好像無數仙人求而不得,得之便欣喜若狂,相當於多了一樣保命法寶的至清之氣到了它身上,就成了令人厭惡的汙垢。
若非篤信慕祈上仙的為人,光憑這枚鏡子如此詭異的狀態,曲寧萱都快懷疑它是魔器而非仙器了。
不知過了多久,這枚鏡子終於吸取了足夠的至清之氣,曲寧萱運轉體內仙力,探查自己損失的修為,對天地孕育的寶物又有了新一重認識。她輕輕搖了搖頭,又望向陣眼,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與方才樣式古樸,卻光滑簇新的青銅色鏡子一比,目前處於陣法中的鏡子簡直就像剛從墳裏挖出來的,銅鏽般的汙濁覆蓋全身,慘不忍睹。如果不是磅礴浩大的至清之氣縈繞鏡子之上,讓她天生就有一股親近之感,她怕是掃都不會掃這麵鏡子一眼。
“鏡越,你精於煉器,可能看出這麵詭異鏡子的作用?”曲寧萱伸手向去拿這枚鏡子,鏡子稍稍抗拒,卻被她身上的至清之氣所安撫,乖乖到了曲寧萱手上,後者將之翻來覆去地觀察,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見識太少,便有點沮喪地問。
“蘭泠仙子若想知道,為何不來問我?”慕祈上仙寬袍廣袖,風姿翩然地走進來,唇邊依舊噙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他沒向曲寧萱索要這枚鏡子,隻是以溫和地語調介紹,“此鏡名為‘窺心’,能夠透過層層防禦,映射到任何人的內心最深處,洞悉一切或許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或是遺忘了的隱秘念頭。在它麵前,一切都是透明的,絕不可能有一絲疏漏。”
說罷,他極自然地從曲寧萱手中取過窺心鏡,撫摸著凹凸不平的鏡身,輕歎道:“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將它封存起來,不見天日。”
“我知這對它不公平,卻也別無他法,無論誰手持窺心鏡,最後都會演變成一場災難。若非此番事關重大,涉及到魔族入侵,我是怎麼都不會將它拿出來的,這件寶物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人人都有弱點與秘密,沒有誰是無懈可擊的存在,也沒有誰希望自己在別人麵前是完全透明的。正因為如此,擁有讀心術的人,往往被旁人深深畏懼並疏遠,說不定還會被偏激的人當做妖孽殺死。
對同類尚且如此,何況對死物呢?無論心智再怎麼堅定,性情再怎麼善良的人,日複一日地麵對世人的冷對、排斥與仇視,幾乎都會走向歧路或是絕路。慕祈上仙明白,就算是自己隨身攜帶窺心鏡,不將它交給旁人,可此事一旦被外人知曉,那麼自己的承淵宮內定不會像如今這般人來人往,喧囂熱鬧,而會被眾人避之尚唯恐不及,更別說處理仙界大小事務了。
盡管他什麼都明白,可是,心中的悵然卻不會減少半分。
來到仙界後,曲寧萱不止一次聽旁人說,慕祈上仙雅若芝蘭玉樹,俊若茂林修竹,言行舉止令人如沐春風,為人處事玲瓏周全,對萬事萬物都包容憐憫,就算是最刁鑽的人,都對他提不起一絲怒意,談起三仙之一的慕祈上仙,都隻有說不盡的讚美。先前曲寧萱還以為,眾人鑒於慕祈上仙總領天界事務的地位,以及三大上仙之一的身份,略有誇大,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並不誇張。
曲寧萱能夠清晰感覺到,慕祈上仙的惋惜、悲傷與難過,正因為如此,她才深深動容。
慕祈上仙難過的,是世人對隱私的隱瞞,對洞察人心事物的畏懼,對清澈幹淨的排斥,導致他為了仙界和平,不得不封印窺心鏡,讓它永遠無法得見天日,更不可能修行為仙。他悲哀於自己親手扼殺了一個無辜的生命,卻不因此而後悔,這樣對眾生的包容與悲憫,這樣堅定不動搖的內心,才是所有人尊敬他的原因。
放棄閉關修行的機會,****夜夜守在承淵宮,隻為能第一時間協調仙界眾多勢力的矛盾,瑣事纏身不說,奔波勞累也是尋常……倘若說仙界眾生崇敬疏陵上仙,是因為他無與倫比的強大,敬畏昭華上仙,是因為他從無疏漏的卜卦,那他們尊敬慕祈上仙,毫無異議是因為他的行為。
相傳慕祈上仙與鬼帝素來是知交好友,想到鬼帝為億萬與他無關的枉死生靈擔下罪責,隻為讓他們無憂往生的舉動,曲寧萱不由感慨萬千。
身居高位者,自古以來不知多少,君臨天下卻能為蒼生犧牲者,開天辟地以來,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