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點的春暉路,很是熱鬧。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學的學生,腳步匆匆趕著去上班的行人,還有按著喇叭到處亂竄的汽車,把一條並不寬闊的街道塞得滿滿當當的。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因為閃避不及,被迎麵跑來的一個穿校服的孩子撞了一下,夾在腋窩下的皮包掉到了地上。男人回頭瞪了孩子一眼,小男孩朝他扮個鬼臉,甩頭跑開了。中年男人彎腰撿起地上的皮包,就在他直腰抬頭的那一刹那,忽然看見馬路對麵一幢大樓的五樓陽台的護欄上,坐著一個年輕姑娘。乍一看,他還以為這姑娘是在乘涼呢,再仔細一看,就感覺不對勁了。姑娘麵向外邊,半邊屁股坐在陽台護欄上,兩條腿晃蕩在空中,被風一吹,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哎,你們看,這是不是有人要跳樓啊?”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忽然醒悟過來。一聲大叫,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大家先瞅瞅他,然後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幾乎是懸空坐在五樓陽台護欄上的女孩。
“還真的是,快看快看,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街上的人都興奮起來。於是上學的不上學了,上班的不上班了,開車的也從車裏鑽出來,紛紛圍攏到那幢大樓前,一邊踮起腳伸長脖子向上看著,一邊議論紛紛:
“嘿,還真是跳樓呢!”
“可不,長得還挺漂亮的嘛!”
……
就好像有人在大街上扔了一顆炸彈,人群都沸騰起來。正是上班早高峰,隻片刻工夫,整條春暉路就堵成了一鍋粥。
被眾人圍住的那幢大樓,底下一樓是一家“天顏美容院”。老板娘顏姐隔著玻璃大門,看見店外突然圍上來這麼多人,覺得有些奇怪,跑出來跟著大夥一起抬頭往上看,就看見了坐在五樓陽台邊上的那個女孩。她頓時臉都嚇白了,喊道:“阿珠,你,你這是要幹什麼呢?危險,趕緊下來!”
那個叫阿珠的女孩,像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坐在陽台護欄邊上,低頭滑著手機,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她的整個世界裏,隻剩下眼前的手機屏幕,樓下的一大堆人和這喧囂的場麵,都不存在似的。
“這個臭丫頭!”老板娘顏姐急了,對旁邊一個穿著美容院工服的女店員吼道,“還愣著幹嗎,都快要死人了,趕緊報警啊!”
“哦,哦……”女店員這才如夢方醒,掏出手機戰戰兢兢地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沒幾分鍾,一輛警車呼嘯著開到了春暉路。從車上跳下來的兩個警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進人群裏。為首的一個中年警察一邊抬頭望向五樓,一邊問:“怎麼回事?是誰報的警?”
老板娘顏姐跟轄區派出所打過交道,認得這個警察姓楊,是派出所的教導員,就上前說:“楊教導員,是……是我叫人報的警。你看有人坐在五樓陽台邊上,好像要跳樓呢。”
楊教導員又手搭涼棚,眯著眼睛朝五樓看了看,隻見這個坐在陽台護欄外邊的姑娘,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淡藍色裙子和白色涼鞋,正低著頭看手機,頭發從耳邊垂下,遮住了她的大半邊臉。但從另半邊臉上仍然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挺清秀的女孩。
“你認識她?”他問老板娘。顏姐猶豫一下,說:“她姓甄叫甄珠,是我們店裏的一名員工,哦,不,隻是一名美容學徒。”
“原來是你們店裏的員工啊。”可能是把頭仰得太久了,楊教導員轉動著有點發酸的脖子,問,“她為什麼要跳樓?”
“我也不知道啊。”老板娘說完,看見對方仍然直盯著自己,忽然明白過來,又趕緊補充說,“警察同誌,我這開的可是正規的美容院,不存在虐待員工、克扣工資、逼人跳樓的事。”
楊教導員這才把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退後兩步,仰頭朝坐在五樓陽台邊上的甄珠喊:“哎,我說姑娘,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坐著是很危險的。你先下來,有什麼事,咱們再好好說說。你看樓下這些人,為了瞧熱鬧,把整條街都給堵住了。”
阿珠仍然沒有一點反應。楊教導員又提高聲音,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阿珠身子晃動一下,換個坐姿,並沒有回應。
楊教導員有些無奈,隻好放棄了勸說她自己走下樓的想法,轉頭問美容院的老板娘:“她家裏人呢?”
老板娘說:“她父母離婚了,她跟她爸爸一起生活,我剛給她爸爸打過電話,但一直沒有人接聽。”
“繼續打,一直打到有人接聽為止。”
“好的。”
“五樓是幹什麼用的?”楊教導員一邊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幢樓房,一邊問,“可以帶我們上去看看嗎?”
顏姐用手指指著,一層一層向他介紹說:“我們這裏,一樓是我們美容院的大堂,二三樓是美容間,四樓是布草間和食堂,五樓是員工宿舍,最上麵的六樓一直空著沒住人。”
“這女孩也住在五樓宿舍嗎?”
“是的。我剛才問過跟她同住的員工,說甄珠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一直坐在陽台上發呆,今天早上大家都來上班了,隻有她一個人留在宿舍裏。誰知沒一會兒工夫,她就……”
“走,小劉,咱們上去看看。”楊教導員對身後的年輕警員說。兩人推開玻璃大門,進入美容院,老板娘也在後麵跟了上來。上到五樓後,顏姐掏出鑰匙打開宿舍大門,裏麵是一個大套間,不過已經被木板牆分隔成了七八個小單間,每個小單間裏都擺著一張雙層木床和一些簡單的用具。裏裏外外都收拾得很幹淨。
再往裏走,通向陽台的鐵門卻是關著的。楊教導員推了一下門,發現陽台門已經從外麵鎖上了。老板娘敲敲門,衝著外麵叫了兩聲甄珠的名字,陽台外麵沒有半點回應。她衝著楊教導員搖搖頭,三人隻好又沿著樓梯走下來。
楊教導員看見外麵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嘈雜,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擔心地說:“這樣下去可不行。第一,這姑娘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萬一她真的不顧一切往下跳,那可就麻煩了;第二,這會兒正是上班早高峰呢,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再這樣堵下去,這一帶的交通可就要徹底癱瘓了。”他對小劉說:“給消防隊打電話吧,讓他們來處理。”
小劉點點頭,走到一邊,給消防隊打電話,然後又打電話回派出所,叫了兩個同事過來幫忙。消防車開進春暉路之後,小劉立即和同事一起,在擁擠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通道,讓四個身穿橙紅色搶險救援服、頭戴白色頭盔的消防員進入現場。
楊教導員迎上去,正要跟帶隊的消防班長介紹現場情況,一個年輕的消防員抬頭看看五樓陽台那身處險境的女孩,突然說:“咦,怎麼又是她啊?”
楊教導員愣了一下,年紀稍長的班長轉頭問那名消防員:“池名,你認識她?”那個叫池名的消防員咧一下嘴,說:“認識啊,這不就是那個甄珠嗎?班長你忘了,上個月她在九州百貨大樓上麵跳樓,不也是咱們把她救下來的嗎?”
班長抬眼朝五樓看看,想起來了,說:“哦,就是那個你陪著她在太陽底下坐了三個小時,最後把她從天台上勸下來的女孩吧?”
“原來她還是個‘慣犯’啊!”楊教導員搓著手說,“不好意思,消防員同誌,又得麻煩你們了。”
“您叫我小張就好了。”班長年紀其實也不大,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但看上去特別沉穩,“別說這麼多了,咱們先想辦法把她救下來再說吧。另外麻煩你給120打個電話,讓他們派輛救護車過來,萬一現場有什麼突發情況,也好及時處理。”
楊教導員轉身打電話的時候,小張班長就把池名等幾個消防員叫到一起,商量具體的救援措施。一個消防員說:“我看咱們還是先把安全氣墊鋪起來吧,萬一她真的掉下來,也好有個緩衝。”小張班長點頭說:“行。”幾個人回到消防車邊,取出消防救生氣墊,鋪放在五樓陽台正下方,正要往裏麵充氣時,忽然聽到圍觀人群發出一聲驚呼。幾個消防員抬頭一看,隻見甄珠在上麵晃動著身子,正準備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