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城,2019年的跨年夜。幾乎每條街道都沉浸在一種迎接新年的狂歡氣氛中,到處都熙熙攘攘流光溢彩,有煙花從水麵升起,照亮了半邊天空,仿佛在此刻,黑夜從這座城市出走。當遠處的鍾聲敲響十二下時,人群的歡呼達到頂峰,沒有人注意到在一座四十層的高樓上落下一個身影,那樣渺小的,輕飄飄的,在觸碰到地麵的刹那凋零。 死者名叫宋詩怡,二十三歲,是新近爆紅的小花演員。從那樣高的地方掉落,當場死亡,死時的姿態已經扭曲,但是臉上卻帶著奇怪的笑容,仿佛是鴆尾花突然敗落,莫名其妙的好看。蘇玥是第二天早上九點才得知這件事的。雖然是休息日,但她約了一個病人在診所見麵,然而當她到達自己開的心理谘詢所時,發現門被堵住了。堵門的麵孔大多比較稚嫩,這些人見到蘇玥後立刻激憤起來,指著她大喊道:“就是她!是她害死了我們的詩怡!” 蘇玥的腳步猛地刹住,盡管她還不明就裏一頭霧水,但是本能告訴她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想到這裏,蘇玥掉轉頭撒丫子就跑。多虧了蘇玥有校短跑運動員的基礎,拐過兩個街口方才甩掉了後麵的一大群人。蘇玥邊喘著氣邊給助理打電話:“臭小子,你是不是在外麵借了高利貸,一大早就被人追了兩條街,快脫線了知道不?” 助理帶著哭腔:“姐,你還不知道麼?宋詩怡死了,那些人都是她的粉絲……” 蘇玥愣了,宋詩怡是她的一個病人,有長達十個月的抑鬱症病史,半年前她到蘇玥的診所時情況已經很嚴重,但經過這些時間的治療,病情開始好轉,特別是最近,她的狀態恢複得非常好,就在剛剛過去的幾天,宋詩怡還來找過蘇玥,談及自己將要出國休假一段時間,談吐間心情輕鬆,甚至可以用愉悅來形容。蘇玥皺著眉:“她怎麼死的?” “自殺,就在今天淩晨,從住的地方跳下來的。”助理道。 “自殺?!”蘇玥不敢相信,“她的狀態怎麼會……” “誰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啊?現在她的粉絲不知道從哪裏了解到她在姐這裏治療抑鬱症,而且前兩天才來過,都說是你治死了她,要找你算賬呢!”助理痛心疾首地說,“最近你都不要到診所來啊!現在他們正在摘招牌,哎喲媽呀幸好他們不認得我,要不然我也要被他們給拆了……” 宋詩怡的死在娛樂界掀起軒然大波,電視台還在熱播她主演的電視劇,可是人卻以這樣的方式告別世界,這讓大多數的人都感到意外和不可接受。一連幾天宋詩怡都霸占了熱門話題的榜首,而之前關於她得抑鬱症的消息也終於公告於世人,作為宋詩怡的主治醫生蘇玥不僅回不了診所,連自己的住所也一連幾天被粉絲堵門,弄得她有家不能回,有班不能上。蘇玥唉聲歎氣地縮在助理家裏:“好歹我也是排的上號的心理醫生,要不宋詩怡也不會來找我。這幾個月的治療效果你也看到了,確實好很多啊,可怎麼會突然……” 助理榨了杯果汁遞過去:“娛樂圈的事情不好說,誰知道她是不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 “她寫遺書了麼?”蘇玥問。 “寫了。”助理翻出微博來,“喏,這是網傳的遺書內容,你看看。” 蘇玥接過手機仔細看起來,看到一半的時候將橙汁擱了下來:“為什麼……我覺得有點奇怪……” 助理不以為然:“別研究了,奇不奇怪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是想想你以後怎麼辦吧?” 聽到這個話題,蘇玥先泄了氣:“這個診所是我千辛萬苦辦起來的,你說經過這次事情後還辦的下去麼?” 助理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這讓一向樂觀的蘇玥心情更加沉重。 因為抱了一絲微薄的希望,蘇玥在兩天後冒險去了一趟自己診所附近,雖然圍堵的人少了些,但仍有許多並未散去。用圍巾口罩帽子將自己裹得像個粽子的蘇玥小心翼翼地在旁邊一家快餐店尋了個位子坐定,打算觀察觀察再說。不一會兒,有幾個圍在診所門口的年輕妹子走進快餐店歇腳,幾個女人聚在一起難免聒噪,蘇玥趁機豎起了耳朵。 “其實我覺得吧,詩怡的離開也不能都怪在那個蘇醫生頭上吧?”一名有著胖胖圓臉的女孩兒一邊吸著奶茶一邊道。 “你不會還同情那個庸醫吧?”另一名瘦高的女孩兒白了她一眼,“不管怎麼說,至少她沒把詩怡治好,這就是她的錯!” “就是就是!”立即有人附和道,“像她這樣的庸醫怎麼能開診所,我們要天天來堵門,不能再讓她害其他人!” “把她名聲搞臭,就沒有人再找她看病了!” 蘇玥默默地喝幹麵前的金桔檸檬,發現現在的世界已到了輿論壓死人的地步,不管這個輿論正確與否,都會以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將你擊倒而不得翻身,這真是件可怕的事。 “診所恐怕真的開不下去了……”蘇玥一邊看著網絡上關於自己的負麵言論一邊垂頭喪氣地給助理打電話,“你也別再跟著我了,耽誤你的前程。” 掛掉助理的電話後,房東的電話又著急慌忙地打開:“蘇丫頭!你快點兒回來吧!我這房子不租給你了,每天那麼多人站門口罵街,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你回來把房退了,我租金也退你!” 蘇玥灰溜溜地遁回住處,盡管掩飾遮擋,卻還是被宋詩怡的粉絲們給認了出來。 “那個庸醫回來了!” “她居然還有臉回來!” “打她!打她!” 一枚生雞蛋在蘇玥的腦門應聲而破,蛋液順著額頭的發蜿蜒流下,蘇玥咬了咬唇沒有發作,她隻是低著頭打開門,默默地擦幹淨臉孔,又默默地收拾好全部行李,在與房東結清所有費用後,蘇玥又頂著謾罵聲離開了小區。行過兩個街口,蘇玥停下來給助理打電話:“無家可歸了,再去你那兒住兩天?” 助理沉默了幾秒,半晌道:“那個……最近我男朋友要過來……” “好吧。”蘇玥打斷她,“不難為你。”她頓了頓又道,“改天去診所把工資結一下,診所不開了。” 月色朗朗,本該飄雪的天氣卻晴朗溫暖,然而蘇玥的心裏卻一陣寒似一陣。當她拉著碩大的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時,終於沒有忍住這些天的委屈而放聲大哭起來。在本市的心理醫師裏蘇玥是當仁不讓的佼佼者,早已獲得全國乃至國際的認證,是國家一級心理谘詢師,一些論文還在國際上獲了獎。創辦自己的心理診所是蘇玥一直以來的心願,為了實現這個心願,她跑了無數機構借了許多外債,終於在前年償了這個願望。開業以來,蘇玥兢兢業業,因為能力過硬,倒是逐漸打出一片天地來。正風生水起時讓她就這麼關了診所,自是有些不甘心的,心血付諸流水不談,借的一堆外債還得勒緊褲腰帶還清。灰心喪氣無家可歸的蘇玥最終尋了家快捷酒店住下,打算處理完診所的後續事情後,一邊找工作一邊找新的住處。 宋詩怡抑鬱自殺的事情甚囂塵上了整整一個禮拜才漸漸平息,人們在一段短暫的八卦後又回複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誰也不會關心被這場事件波及到的人和事,那些看似如火如荼的過往,大多都抵不過時間二字。隻是,蘇玥作為心理谘詢師的口碑卻低落到了極點,而她的診所也終於關了門。簡單吃了點快餐打算去見工的蘇玥意外地碰見了一個熟人,大學時的同係師兄方一楠。 “蘇玥——”方一楠略顯焦慮的麵色在看到蘇玥的那一刻倏然放鬆下來,“我找了你很久,為什麼不接電話?” 方一楠高蘇玥兩屆,是係裏的保送研究生,畢業後不久就自己開了私人心理谘詢所,屬於那種各方麵都優秀得讓人嫉妒的男人。當聽到方一楠邀請自己去他的谘詢所工作時,蘇玥吃了一驚:“你還敢請我麼?別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我見了幾家谘詢所都不願意請我。” 即便在平時,方一楠的西裝都穿的一絲不苟,他低頭摩挲了一下銀製的袖口,道:“為什麼不敢,蘇玥,你的能力那麼強,這才是我看重的。不要去管外界怎麼說,去做你喜歡做的和應該做的事。” 對於方一楠的態度,蘇玥不是不感動的,在卑微的人生裏,雪中送炭總是比錦上添花更讓人不忍拒絕,是以,蘇玥在猶豫片刻後,便滿懷感激地點了頭:“希望不要影響你,拖了你的後腿。” 工作解決了,便是租房的問題。酒店再便宜也不能長住,是以找一個信價比高的地方就成為了當務之急。蘇玥尋了幾處地方都不太滿意,直到看見郊區的這一處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