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辛並未應聲,眼睛瞥向車窗外漸行漸遠的小院。須臾,語氣平淡,有點像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喜歡這裏,都是和我一樣的人,很自在,很舒服。”
“別胡說,隻要有我在,以後絕不會讓人隨便把你關在這裏。”周時好臉頰抽動了一下,一臉心疼的模樣,沉默幾秒,才又接著說,“對了,你也別怪馬局,他有他的苦衷!”
“嗯!”駱辛輕哼一聲,白皙的右手放在大腿外側,細長的五個手指交替彈動著,有點像彈鋼琴的樣子。其實從談話的一開始,他就一直在機械地做著這樣的動作,對他來說,這是一種分散壓迫感、減輕焦慮的本能反應。
周時好忍不住扭頭深盯駱辛一眼,眼神略帶責備,歎口氣道:“你這次確實有點過分了!你在寧雪的葬禮上大鬧了一場,她的家人尤其是未婚夫一直找局裏討要說法。還有,馬局是你的長輩,這麼多年對你也算關懷備至,你不應該那麼傷他。這次回局裏千萬不要再鬧了,否則你不僅對不起馬局,也辜負了寧雪為你所做的一切,她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
聽到周時好提到“寧雪”兩個字,駱辛臉色瞬間陰沉起來,他垂下眼簾,呼吸變得急促,手指彈動的頻率也越發快速,一時間車內氣氛有些沉悶,隻有汽車的引擎在響。
過了好一陣子,周時好輕咳兩聲,緩和語氣說道:“我餓了,咱現在回家,你給我煮碗麵吃,然後我再給你理理頭發。”
“我想去看雪姐。”駱辛麵無表情,聲音低沉,緩緩吐出幾個字。
西郊,將軍山墓園。
周時好和駱辛來到一座墓前,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鑲嵌著一張模樣溫婉娟秀的女孩的照片,緊挨著照片下方刻著四個大字——寧雪之墓。
周時好蹲下身子,將一束鮮花放到墓碑前,一時間,悲傷滿麵,無語凝噎。而駱辛愣愣地站在原地,瞅著墓碑上的照片,眼神空洞沉寂,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淡漠,似乎已經徹底接受寧雪自殺身亡的事實。
兩個人默默地守在寧雪墓前,不知過了多久,駱辛突然用一種冷漠又近乎嘲諷的語氣,緩緩說道:“你也認為雪姐會自殺?”
“我……”周時好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很清楚此時他說出什麼答案,都會刺激到駱辛,他不想給駱辛莫須有的希望,也不想失去駱辛的信任。
周時好正囁嚅著,駱辛似乎也沒興趣再聽他的回應,一轉身,扭頭走開了。身後的周時好,一臉無奈,搖搖頭,跟著離去。
返程,一路無話。
進了家門,駱辛頓住腳步,愣了一下,幾周沒回家,屋子裏的整潔程度顯然讓他大感意外。依次拉開衛生間、廚房的門,裏麵同樣幹幹淨淨。冰箱裏也裝得滿滿當當,有他喜歡吃的西紅柿、黃瓜、香菇等新鮮蔬菜,還有他最愛喝的一個品牌的礦泉水。
一瞬間,駱辛有些恍惚,似乎時光流轉,一切依然如前,寧雪也並沒遠去,因為有寧雪在,家裏從來都是這番光景。
“我接你之前,過來收拾了一下屋子。”眼見駱辛眼神迷離,周時好猜到他睹物思人,便解釋了一句。
駱辛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緩緩關上冰箱的門,背對著周時好脫掉外套掛到衣架上,逃離似的一頭鑽進廚房,飛快合上廚房的門。盯著兩扇玻璃門,周時好表情複雜,內心百感交集。他從未看到過駱辛如此傷感,如此真切地毫不掩飾地表達傷感。周時好能想到駱辛對寧雪的依賴,但沒想到他們之間的感情竟如此深厚。
周時好坐在沙發上惆悵良久,廚房裏的玻璃門終於重新打開,駱辛捧出兩碗熱氣騰騰的蔬菜麵,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麵是駱辛一貫愛吃的素食蕎麥麵,蔬菜有蔥花、木耳加西紅柿。或許是因為經曆了那一場劫難,讓駱辛對生命肅然起敬,從長夢中醒來之後,他就不再碰任何帶有生命氣息的食物,成為一名堅定的素食主義者。
兩人默默吃了一頓飯,周時好把理發工具找出來開始幫駱辛理發,駱辛在這方麵比較執拗,他的頭發隻有周時好和寧雪能動。這對周時好來說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不論是在孤兒院還是讀警校,他都經常幫人理發,手藝還蠻不錯的。
“我是個不祥的人對嗎?”駱辛坐在椅子上,低著頭,聲音低沉,突然喃喃說道,“奶奶,爺爺,爸爸,媽媽,雪姐,一個一個從我身邊消逝,凡是親近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周時好攥著剪刀的手在駱辛頭上瞬間僵住,一時有些無措,頓了一會兒,才語氣平淡地說道:“別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剪完頭去洗個澡,早點睡,養足精神,明天正式回科裏上班。”
駱辛沒再接話,周時好也不再言語,隻是伴隨著剪刀的欻欻聲響,神色變得更加凝重,整張臉顯得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