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著什麼急?”周時好在她背後嚷道,“辦公室沒那麼快收拾好。”
“我去法醫科,看一下被害人屍體。”方齡沒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你等等,你知道法醫科怎麼走嗎?”周時好從高背椅上彈起身子,衝張川和鄭翔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趕緊幹活去,然後快步追出門去,“我跟你一起去!”
周時好這麼急當然是有原因的,法醫沈春華那個姑奶奶向來是口無遮攔,她應該還不知道方齡方支隊長的存在,周時好生怕再鬧出什麼誤會和笑話來。
技術隊在刑偵支隊大院西側的附屬樓裏,法醫科辦公室在二樓,解剖室在地下一層,周時好估摸著這會兒沈春華應該在解剖室裏,便引著方齡直接坐電梯下到地下一層。
二人走進解剖室,果然見沈春華在裏麵,隻是還多了一個人——駱辛。當然,此時方齡並不清楚駱辛是何許人也,隻是覺得站在解剖台前的這個年輕人特別瘦,臉色異常蒼白,尤其眉宇間隱含著一抹淡淡的憂鬱,不免讓方齡覺得這個年輕人過於孱弱。
駱辛對二人的到來置若罔聞,身子一動未動,視線仍專注在解剖台上。倒是沈春華一臉興奮,隻是剛要張口,就見周時好衝她使勁眨眼,似乎在暗示什麼。沈春華一愣神,周時好搶著說道:“那什麼,沈法醫,這是支隊新上任的方支隊長。”周時好之所以一上來就亮明方齡身份,是真怕沈春華又把“男朋友”三個字掛在嘴邊,那在方齡麵前,自己就太尷尬了。
“您好,沈春華。”
“方齡。”
方齡伸出手與沈春華握手致意,然後瞅了瞅駱辛,又用問詢的眼光看向周時好,周時好卻並不接茬,默默走到駱辛身旁,將視線也投在解剖台上,裝模作樣打量起屍骨來,顯然並不想在當下的場合介紹駱辛的身份。
沈春華應該看懂了周時好的姿態,趕忙出聲來打圓場,介紹屍檢結果說:“死者係遭扼頸致死,死亡時間為5月21日傍晚5點到6點之間。死者左側臉頰有挫傷,應該被掌摑過,背部有明顯的瘀痕,說明被扼時曾奮力掙紮,不過下體未見暴力侵犯痕跡,毒化物和酒精檢測也未見異常。還有,如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死者屍體被肢解成六個部分……勘查員在死者住處找到一把可充電手持式小電鋸,鋸條是細齒形的,長15厘米,寬1.9厘米,厚度為0.9厘米,通過對鋸條上殘留的血跡和肉屑進行DNA檢測比對,結果證實肢解死者的工具正是這把電鋸,電鋸的手柄部位被凶手細致擦拭過,故未采集到任何指紋。”
“我看這些屍塊切口有重複和偏移的痕跡,估摸著凶手使用電鋸並不算熟練。”周時好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屍體,一副內行模樣說道,“而且各個部分的屍塊表麵,都沒有大麵積血濺跡象,說明劉媛媛被肢解時穿著衣物。”
“您分析得很對,不僅如此,你們幾位過來看看……”沈春華衝對麵的三人招招手,然後轉身走到自己的大工作台前,工作台上擺著被害人的衣物,包括一個白色蝴蝶結頭飾、一件白色圍裙加黑色低胸超短裙套裝、一條紅色內褲、一雙白色長手套、一雙白色高筒絲襪、一雙黑色高跟鞋。
沈春華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將衣物背麵逐一展示一番,然後說道:“你們看,這些衣物背麵都有很明顯的撕裂、褶皺和掙紮形態的汙跡,說明施害當時被害人已經穿著這身女仆裝了,這也是我們在其體表上未發現任何劃痕的原因。”
“或許是被凶手逼迫穿上的,”周時好插話道,“看來凶手對這套衣服情有獨鍾。”
“有這種可能。”沈春華接話道,“以往的案例中,帶著衣物肢解屍體的並不多見,而且從衣物上殘留的血跡來看基本都是飛濺形態的,並沒有過多沾染形態的,說明凶手肢解屍體後每一個部分都是單獨裝在一個袋子裏,從而最大限度保持了衣物的美觀和完整性。”
“‘個性化’!”站在解剖台邊的駱辛,沉聲吐出三個字。
眾人轉頭,齊刷刷看向駱辛,駱辛依然微垂著頭,並未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方齡則順著他的話題展開說道:“‘個性化’是指凶手通過特定裝扮讓被害人的形象更加立體,說明凶手的目標很明確,劉媛媛就是他想要加害的對象,同時也表明他與劉媛媛有可能很熟悉,不止一次看到過劉媛媛穿這套女仆裝。”
被方齡的話音吸引,駱辛終於抬起頭,雙眼直勾勾地盯在方齡臉上。方齡並未回避,而是迎著駱辛的視線與其對視起來。這顯然是一場相互試探和審視的眼神對峙。過往,無論作為一名風姿綽約的女性,還是一名研究犯罪和罪犯的警察,方齡從未在任何一場眼神的交鋒中敗下過陣來,但是這一次她驀然間有一種力不從心想要逃離的感覺。因為在駱辛那雙一眨不眨的大眼睛中,她看到的是一潭死水,無波無瀾,無欲無求,而又深不可測,漫出一股莫名絕望的氣息,逐漸罩住方齡的全身,讓她有一種行將窒息的感覺。
一瞬間的凝滯,令現場氣氛有些尷尬,周時好趕忙站出來轉移焦點,有點沒話找話地朝沈春華說道:“這些衣物還是要再仔細地查查,我就不信凶手會清理得那麼幹淨,一點物證也不留。”
“放心,我在做。”沈春華點下頭道。
沈春華話音剛落,就見駱辛繞過解剖床走到她身前,還未來得及多做反應,駱辛的一隻手已經猛地扼住她的脖頸。沈春華本能地做出掙紮,一隻手拚命去拉扯駱辛扼在自己喉頭上的手,另一隻手胡亂地在半空中推搡著,指尖劃過駱辛的臉頰,甚至戳進駱辛的嘴裏。
站在一旁的周時好和方齡都看蒙了,愣了幾秒鍾,周時好回過神來,趕緊嗬斥駱辛放手,不想卻被沈春華揮手阻止住。沈春華拍拍駱辛的手,憋著嗓子道:“行了,行了,放手吧,臭小子,我懂你的意思了。”待駱辛把手放開,沈春華使勁咳了幾聲,喘著粗氣道,“你是想告訴我,手套的指尖部位有可能沾上凶手的DNA物證對吧?”
駱辛點點頭,轉頭看向周時好,以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我想看看案情報告。”
“好,好,行。”周時好長出一口氣,“那,那走吧,去我辦公室。”
駱辛不再言語,徑自向解剖室門外走去,周時好衝方齡和沈春華微微點下頭,跟了過去。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駱辛斜眼瞅著周時好,周時好梗著腦袋裝作沒感覺,直到進了電梯關上門,才悄聲說道:“剛剛你也聽到了,那女的是新來的支隊長,以後隊裏的工作由她主持。”
駱辛哼了下鼻子,不鹹不淡道:“你好像很怕她。”
“胡說,我怕她?怎麼可能?”周時好瞪起眼睛,“你還不了解你叔嗎,我啥時候在領導麵前低聲下氣過?”
電梯到了地上一層,駱辛先走出電梯,走出不遠,回頭皺著眉道:“弓背、頷首、低眉,是弱勢心態的表現,你剛剛站在那女的身邊就是這種姿態,如果不是因為趨炎附勢,那意味著你之前就認識她,並且在她麵前有一種自卑或者慚愧感。”
不容周時好爭辯,駱辛扭回頭邁步走開。周時好愣在原地,一臉慍怒,小聲嘟囔道:“我慚愧?憑什麼啊?是她對不起我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