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頭越皺越緊,後來完全發怒了。
“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們被這個可怕的地方纏住了。你們幹嗎不待在這兒——在這裏成家立業?——他們竟這麼說。我能幹的工作有的是。工作?!我不要這裏的工作,給那些小無賴糖吃,和他們玩遊戲……這些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地方的確很不錯——真的不錯。難道他們不知道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並沒有這麼好的地方住嗎?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非常走運嗎?走運卻不珍惜,這不是瘋子嗎?工作我不介意,但我希望以喜歡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會有所成就的。這地方總讓我覺得像被困在了蜘蛛網上。吉娜——我弄不明白她。她不再是在美國和我結婚的那個女孩了。我沒辦法——沒辦法跟她交談。真他媽的該死!”
馬普爾小姐輕聲說:“我理解你的想法。”
沃利飛快地掃了她一眼。
“你是迄今為止唯一能和我交心的人。平時我像個蛤蜊一樣沉默不語。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隻知道你是英國人——真正的英國人。但不知為何,你總讓我想起遠在家鄉的貝特茜姨媽。”
“這非常好。”
“她很有主見。”沃利沉思著說,“雖然看上去瘦得弱不禁風,但其實非常堅強。是的,夫人,我覺得她非常堅強。”
他站起身。
“抱歉以這種方式和你說話。”他道了歉。馬普爾小姐第一次見他笑,動人的笑容使沃利·赫德突然從沉悶乏味的男孩變成一個英俊可人的年輕小夥子。“我必須找個人一吐為快。但對你嘮叨不太好。”
“親愛的孩子,沒關係,”馬普爾小姐說,“我有個外甥——不過比你大多了。”
她的思緒轉移到世故而時髦的外甥,作家雷蒙德·韋斯特身上。韋斯特和赫德有著極大的反差。
“又有人來找你了,”沃爾特說,“那家夥不喜歡我。我走了,夫人。謝謝你和我聊天。”
他快步離去。馬普爾小姐看到米爾德裏德穿過草坪朝她走來。
斯垂特夫人坐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馬普爾小姐說:“我看見那個可怕的家夥在煩你。真是個天大的悲劇!”
“什麼悲劇?”
“我是說吉娜的婚姻。真不該送她去美國。我當時就告訴我媽不該那麼做。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僻靜的小地方,幾乎沒有罪案發生。我討厭那些對家庭和自身不滿的人,但現在這樣的人太多了。”
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地說:“在孩子的問題上,很難說怎樣做算對。在德國人隨時可能入侵的情況下,還是把他們送走為好——留在這裏會受到炸彈的威脅。”
“別胡扯了,”斯垂特夫人說,“我們肯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我媽在吉娜的問題上總是很不理智。那孩子被慣壞了,一直很任性。根本沒必要把她從意大利叫回來。”
“她父親沒反對嗎?”
“你是說桑·塞維裏諾嗎?意大利人就那副德行。他們隻關心錢,別的都是次要的。他和皮帕結婚隻是為了錢。”
“唉……我還以為他非常愛她,在她死後悲痛不已呢。”
“那無疑是裝的。我真不明白媽為什麼同意皮帕嫁個外國人。多半是美國人所謂的豁達在作祟吧。”
馬普爾小姐緩緩地說:“我一直覺得卡莉·路易絲的生活態度太天真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點讓我很受不了。媽媽喜歡追求時尚,做人過於理想化。簡姨媽,你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的話都有憑有據,我就是在她的異想天開中長大的。”
頭一次聽見有人稱她“簡姨媽”,馬普爾小姐略微有些吃驚。不過這是當時的習俗,她送給卡莉·路易絲家孩子們的聖誕禮物上寫著“簡姨媽愛你們”,於是他們就把她叫成姨媽——如果有人還會想起她。馬普爾小姐覺得孩子們多半不會想起她。
她看著身邊的中年女性陷入了沉思。後者雙唇緊閉,鼻子下麵有幾道很深的法令紋,雙手緊握在一起。
她輕聲問:“你的童年一定很不順吧?”
米爾德裏德熱切地看著她。
“能得到理解真是太讓人高興了。人們往往不知道孩子都經曆了些什麼。皮帕比我漂亮,還比我大,總是大家注意的焦點。她不需要鼓勵就已經夠出眾了,但爸媽卻還是鼓勵她突出自己。我比較害羞——皮帕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害羞。簡姨媽,孩子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我了解。”馬普爾小姐說。
“‘米爾德裏德真笨’,皮帕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我比她小,自然不能指望功課和她一樣好。過於突出姐姐,對妹妹很不公平。”
“‘多可愛的小女孩啊。’人們會這麼對媽媽說,但從來不會注意我。父親也愛和皮帕嬉戲玩耍。應該有人體會到我的不易。所有的關心和注意都給了她。當時我還太小,意識不到性格養成的重要性。”
她的嘴唇顫抖,之後語氣重新強硬起來。
“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也是他們的孩子。皮帕是領養的。我才是他們親生的,她什麼也不是。”
“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們才對她過分嬌慣。”
“他們隻喜歡皮帕。”米爾德裏德·斯垂特說。然後她又補充道:“哪有父母不喜歡自己的孩子的——真是太不合理了。”
她接著說:“然後這一切又延續到了吉娜身上,她骨子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真是一脈相承啊。劉易斯可以有他那套關於環境的說法,但血脈總能說明問題。看看吉娜吧。”
“她是個可愛的姑娘。”馬普爾小姐說。
斯垂特夫人說:“行為上可不是。除我媽外,誰都看得出她和斯蒂芬·雷斯塔裏克的關係。太惡心了,我承認她的婚姻的確不幸,但婚姻畢竟是婚姻,人必須忠於自己的配偶。無論如何,她已經和那個討厭的年輕人結了婚。”
“他很可怕嗎?”
“親愛的簡姨媽!他看上去簡直像個歹徒。乖戾無禮,幾乎不開口說話,粗俗又沒教養。”
“我想他隻是不開心罷了。”馬普爾小姐溫和地說。
“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整天陰著臉——除了吉娜的不檢點之外,該做的我們都為他做了。劉易斯提出了好幾種讓他發揮作用的辦法,但他就是裝模作樣,什麼也不幹。”她突然大聲說,“這個地方真讓人受不了,太讓人受不了了。劉易斯一門心思隻想著那些年輕人,別的什麼也不想。而我母親隻想著劉易斯。他做什麼都對。看看這個花園,雜草叢生;還有這幢房子,該做的幾乎都沒做。我知道現在找用人不容易,但想找總能找到。這不是錢的問題,問題是沒人管。如果這是我家——”她打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