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冬天的威力畢竟是減弱了。天一放晴,陽光晶亮,氣溫立即就回升了。風吹在身上,微微有些暖意。程靜迎著朝陽往前走,想到住宿問題終於解決,渾身都是嶄嶄新的,每一步都像踩出一個音符,一路踏出歡快的歌。

她上的是“成人教育”,因為不是正規大學生,常有“寄人籬下”之感。最近學校擴招,新生占了她們的宿舍,她們被逼紛紛在校外找房子住。愁了多少天,總算通過中介找到一個滿意的,租金適中,離學校也近,不過是和男青年合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聽上去曖昧,日常相處倒並不怎麼尷尬,有些體力活還能支使他來幹,等於賺了個免費壯勞力。

她容光煥發地走進教室。她好友李麗珊笑眯眯地說她“活像談了男朋友”。程靜說:“毛病,你以為都是你呢!那段跨國戀情怎麼樣了?”李麗珊把她拉到一旁,低聲地神秘地笑道:“你猜!”程靜說:“我猜——胎死腹中。”李麗珊雙手掐住她脖子笑說:“非滅了你不可。”程靜躲開她說:“先洗洗手吧,指甲油紅得像剛謀殺過親夫。”兩人笑了一回,坐下來上課。

老師在上麵縱論20世紀中國文學,李麗珊在下小聲地說:“我告訴你啊,高橋健朗,就是那個日本留學生,他自己害羞不敢向我表白,叫他同班好幾個外國同學找我遊說。有意大利的,有加拿大的,尤其是那個韓國的李成濟,多國部隊天天逮著我狂轟濫炸。”程靜說:“這算是揚了國威了。”李麗珊說:“你別打岔呀!我跟你說,李成濟是當中最熱心的,普通話也好,還帶一點‘兒化音’哩!他居然說他也姓李,我也姓李,他是我的弟弟。又以‘弟弟’的身份說高橋健朗純情忠厚,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都說韓國人精,我這才算見識了。”程靜說:“也虧你本事,連外國人也搞得定,僅僅是自習課上偶然一麵,就結下三生石上一段孽緣。”

老師的聲音忽然消失了。程靜雖竭力降低音量,一片靜寂中依然聽得分明。她順著慣性說完最後幾個字,意識到闖了禍,連忙閉嘴。老師卻點住她說:“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程靜站起來,磨磨蹭蹭說了。老師笑了一笑:“蠻詩意的名字,怎麼你本人卻不懂尊重人的?”程靜站在那裏,承受幾十道含義不同的目光,臉漲得通紅,說:“老師對不起!”老師麵無表情地說:“坐下吧。”李麗珊剛為程靜放了心,老師又說:“你們是成人高考過來的,少數同學都有過工作經驗了,不是小孩子了。上課講話、發笑,好像都不是你們這種年紀該做的事吧?!”

程靜“霍”地站起,像發射了一枚炮彈,嚇了大家一跳。李麗珊忙扯她袖子。她一甩甩脫了說:“老師說得對,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您也不是教的小學生。我是不對,您可以下課單獨跟我談,犯不著在課堂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諷刺挖苦。成教生怎麼了?成教生不好,學校別收學費呀!收了錢又不拿我們當人看,一聲令下就叫我們退宿舍,趕蚊子似的趕到外麵找房子去。您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打起嘴仗來您先就失身份!”說完坐下來,瞪著老師,一邊還喘著氣。

老師勉強笑著,想找個台階下,無奈眾目睽睽,實在難以下台。她“啪”地摔下黑板擦,揚長而去。

她一出門,教室裏頓時“嗡”的一陣亂。有跟出去瞧熱鬧的,有議論的,也有若無其事拿出英語教材背單詞的。李麗珊氣得著實教訓了程靜幾句。程靜眼淚汪汪的坐在那裏,上身筆挺,姿勢裏有點不可侵犯的意思。

李麗珊想事已至此,罵也無用,還是哄得她回心轉意,私下裏找老師服個軟,賠個話,於是笑道:“好了,你有多大火也發完了,老師也嚇跑了,同學也知道你潑辣了。這麼視死如歸的,你嚇唬誰呀?”程靜笑了一下,隨即又繃緊了臉。李麗珊幫她收好東西,拿上書包,兩個人一道出去。

教學樓外,陽光明媚,照得一樹銀杏葉金燦燦的。一陣風起,有片巴掌大的法國梧桐的葉子翩然而落。古城秋意已深。

吃中飯時李麗珊百般勸解,程靜才漸漸緩過來,聽李麗珊叫她去找老師,心裏是願意了,兀自嘴硬說“又不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