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葒點頭道:“這個還人地相宜。為何你把管門家人卻派厭勝呢?”王老道:“老奴派他,卻有深意。因他素日替人管門,最厭客人來拜,他這脾氣恰恰與姓相合。並且勝字也可讀做平聲,所謂‘厭勝’者,就如厭之不勝其厭之意。因其如此之厭,所以凡有客來,總是一概回他不在家。且能言善辯,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能令客人不得進門。門上有了這樣能事家人,恩主於五倫之中,雖於朋友這倫有些欠缺,畢竟少了許多應酬之煩。人生在世,隻要自己暢心適意,那裏管他五倫、四倫?就缺幾倫,也還是個人,難道人家就不把你當人麼?”章葒道:“你這蠢才莫非瘋了?怎麼同我你呀、我的混鬧起來!”王老道:“老奴隻顧亂說,那知說的倒忘形了。”章葒道:“厭勝善於回客,可有什麼憑據麼?”王老道:“雖無憑據,卻有一個笑話:當日他替人管門,一日適值主人的表叔走來,正要進內。厭勝未曾留神,隻當客人來拜,連忙上前攔住道:‘我家主人不在家,請老爺改日再來罷。’這位表叔太爺聽了,上前狠狠踢了一腳道:‘你這囚徒,也不仔細看看,我是你主人的表叔,怎麼也回我不在家?’”一麵說笑,又將小廝名單呈上。上麵寫著四人名姓,是沈郎、鵝眼、荇葉、菜子。章葒把四人望了一望,隻見個個腰如弱柳,體態輕盈,真是風兒略大就可吹得倒的,卻是絕美的俊仆。
那老嬤也把仆婦、丫環帶來,侍立一旁。章葒道:“你姓甚麼?他們都叫什麼名字?”老嬤道:“老婢姓子,那些姐兒、哥兒因我年老,都叫我子母。叫來叫去,無人不知,倒像變成名字了。這名字內中有個母字,雖不吃虧,但仔細想來,到底古板。今日老爺何不替我起個風騷名字哩?倘能又驕又嫩,不像這麼老腔老班,那就好了。”章葒忖道:“這個老狐狸頭上並無一根黑發,還鬧這些花樣,倒是一個老來俏。我且騙他一騙。”因說道:“你要改名字,惟有‘青蚨’二字可以用得。雖係蟲名,乃人人所愛之物,你若改了,將來必是人人喜愛。況這青字就有無窮好處,諸如青春、青年之類,都是返老還少之意。並且內中還有青絲,你目下發雖如霜,叫來叫去,安知不變滿頭青絲呢?”子母道:“多謝老爺厚意。如今改了青蚨,日後設或有點好處,我一定繡個眼鏡套兒,送你老人家。”
章葒道:“再過幾十年。我眼睛花了,少不得要托你做的。這六個仆婦都叫什麼名字?管什麼執事?”子母道:“一個是替奶奶管香粉的,名叫白選;一個是替奶奶管胭脂的,名叫紫紺。這個專管奶奶裹腳布,名叫貨布;那個專管奶奶挑雞眼,名叫雞目。還有兩個:一名糸延環,專管奶奶釵環;一名傳形,專替奶奶畫小照。”章葒道:“奶奶纏足要用多少布,卻要派人專管?倒是這個畫小照的,卻不可少,並且連挑雞眼也都派人,難為你想的到。將來告訴奶奶,一定要賞的。但那糸延環為何生的那樣瘦小,莫非有病麼?”子母道:“糸延環雖瘦,還算好的。剛才還有幾個仆婦,諸如水浮、風飄、裁皮、糊紙之類,都生的過於瘦弱,老婢惟恐不能做事,都回他們去了。”
章葒道:“那八個丫環都叫什麼名字?”子母手指四個年紀大的道:“那穿白的名叫二銖,專管奶奶銀帳;穿青的名叫三銖,專管奶奶錢帳;穿紅的名叫四銖,專管奶奶賭賬;穿黃的名叫五銖,專管奶奶吃帳。他們都以‘銖’字為名,就如五分、四文之意,每日所落不過幾銖,斷不敢多取的。”又指四個年紀小的道:“一名幣兒,專管奶奶幣帛;二各泉兒,專管奶奶茶水;三名布兒,專管奶奶洗腳布;四名刀兒,專管奶奶修腳刀。”章葒道:“奶奶洗腳布、修腳刀也都派人,你這辦事可得上等考語,叫做明白諳練,辦事精詳。”眾人領了執事退出。丫環烹茶,安設床帳。章葒手執茶杯,複又忖道:“今日卻教那個丫環暫伴一宿呢?”正在凝思,忽有四個絕色美人前來陪伴,問其姓名,一名孔方,一名周郭,一名肉好,一名元寶。四人陪著用過宴,到晚就寢。次日起來,有這些美人陪伴,天天珠圍翠繞,美食錦衣,享盡人間之福。過了幾時,四個美人都已有孕,忙向三官眼前焚香叩禱,各佩男錢一枚,以為得子佳兆。那知四美竟生五男。章葒因兒子過多,要想生個女兒,於是又找幾個女錢給他們佩著,果然又生二女。這五男二女年紀略大,請了一位西席,教他們念書。那位西席年紀雖老,卻甚好學,每逢出入,總有文字隨身,就隻為人過於古板,人都稱他“老官板”。又過幾年,陸陸續續把兒女都已婚配。真是日月如梭,剛把兒女大事辦畢,轉眼間孫兒孫女俱已長成,少不得也要操心,陸續辦這嫁娶。不知不覺,曾孫繞膝,年已八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