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曰:“今為君言,恐妾之所悲,而君之所快也。邇年徙居晉界,僦居趙縉紳之第。主客交最善,以紅亭妻其公子。公子數逋蕩,家族頗不相安。妹歸告父;父留之半年不令還。公子忿恨,不知何處聘一惡人來,遣神綰鎖縛老父去。一門大駭,頃刻四散矣。”石聞之,笑不自禁。女怒曰:“彼雖不仁,妾之父也。妾與君琴瑟數年,止有相好,而無相尤。今日人亡家敗,百口流離。即不為父傷,寧不為妾吊乎!聞之忭舞,更無片語相慰籍。何不義也!”拂袖而出。石追謝之,亦已渺矣。悵然自悔,拚已決絕。過二三日,媼與女俱來。石喜慰問,母子俱伏。驚而詢之,母子俱哭。女曰:“妾負氣而去,今不能自堅,又欲求人,複何顏矣!”石曰:“嶽固非人,母之惠,卿之情,所不忘也。然聞禍而樂,亦猶人情,卿何不能暫忍!”女曰:“頃於途中遇母,始知係吾父者,蓋君師也。”石曰:“果爾,亦大易。然翁不歸,則卿之父子離散;恐翁歸,則卿之夫泣兒悲也。”媼矢以自明,女亦誓以相報。石乃即刻治任加汴。詢至元帝觀,則赤城歸未久。入而參之,便問:“何來?”石視廚下一老狐,孔前股而係之,笑曰:“弟子之來,為此老魅。”赤城詰之,曰:“是吾嶽也。”因以實告。道士謂其狡詐,不肯輕釋。固請,乃許之。石因備述其詐。狐聞之,塞身入灶,似有慚狀。道士笑曰:“彼羞惡之心未盡亡也。”石起,牽之而出。以刀斷索,抽之。狐痛極,齒齦齦然。石不遽抽而頓挫之,笑問曰:“翁痛乎?勿抽可也。”狐睛目炎閃,似有慍色。既釋,搖尾出觀而去。石辭歸。三日前,已有人報叟信,媼先去,留女待石。石至,女逆而伏。石挽之曰:“卿如不忘琴瑟之情,不在感激也。”女曰:“今複遷還故居矣!村舍鄰邇,音問可以不梗。妾欲歸省,三日可旋,君信之否?”曰:“兒生而無母,未便殤折。我日日鰥居,習已成慣。今不似趙公子,而反德報之,所為為卿者盡矣。如其不還,在卿為負義。道裏雖近,當亦不複過問,何不信之與有?”女次日去,二日即返。問:“何速?”曰:“父以君在汴曾相戲弄,未能忘懷,言之絮絮;妾不欲複聞,故早來也。”自從閨中之往來無間,而翁婿間尚不通問訊雲。
異史氏曰:“狐情反複,詭詐已甚。悔婚之事,兩女而一轍,詭可知矣!然要而婚之,是啟其悔者已在初也。且婿既愛女而救其父,止宜置昔怨而仁化之,乃複狎弄於危急之中,何怪其沒齒不忘也!天下之有冰玉而不相能者,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