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冰道:“城璧入來!”城璧跪在麵前,頓首大哭。於冰道:“你心遊幻境,卻無甚大過惡。隻是修道人最忌‘貪嗔愛欲’四字,你因子孫充配河南,途次相遇,即安頓於朱文煒處,想算亦可。隻是你於連開基便大動氣惱,這念即是嗔。夜半至範村,盜金珠財物,這念即是貪。至於你鍾情兩個孫兒,心雖流入愛欲,也還是天性應有的事。這都罷了。那代州知州詳查舊案,充配你子孫,這正是他做地方官職分應做的事,你為何遷怒於他?偷他銀子二千餘兩,且將你侄孫連開基名姓寫在州官牆上,必欲置之死地方快。他固不仁,你也該向你哥哥身上一想。像這樣存心行事,全是強盜舊習未改,虧你還修煉了三四十年!你休說幻境事有假無真,我正於假處考驗你們存心行事。燒丹設一大鏡,那大鏡即幻境勾頭耳。送你到海中,責二十棍,使你皮肉痛苦,還是輕於教誨你。但你在幻境有一節好處,你知道麼?”城璧道:“師尊千叮萬囑,著弟子靜守丹爐,偶因一鏡相眩,便致心入魔域,丹爐崩壞,失去無限奇珍,深負師尊委托,萬死何辭!尚有何好處?”於冰道:“你於我交戰後,即拚命自刎,此係義烈激發,深明師弟大義;非為你以死殉我,我便喜也。丹藥走失,異日內外功成時再煉。起去罷!”城璧頓著扒起,侍立在錦屏肩上。
此時如玉、不換在外,聽得明明白白,也還罷了;隻有翠黛,見於冰事事皆如目睹,回想和那道人百般醜態,自覺無地自容;又怕於冰對眾宣揚,心中七上八下,不安寧之至。隻聽得於冰道:“叫金不換入來!”不換跪在下麵。於冰道:“你知罪麼?”不換道:“弟子身守丹爐,心入幻境,走失師尊許多珍品藥物,罪何容辭!隻求師尊嚴處。”於冰道:“心入幻境,也不止你一人,此係公罪。何況你毫末道行,焉能著你靜守?隻是你在無錫縣河中見一大珠子,你便神魂如醉,這種貪念,十倍城璧偷竊。城璧著你棄去,你還要鑲嵌道冠。更可恨者,師傅慘死,道友分離,少有人心者,應哀痛惶惑之不暇,虧你毫無想念。在無錫坐守三晝夜,喪良忘本,莫此為甚!若不看你有搬折樹枝,拚命到戰場上相救,竟該逐出門牆之外!”吩咐袁不邪,重責六十戒尺。不換連連叩頭道:“弟子真該死!即師尊不打,弟子還要討打。”於冰微笑了笑。不邪將不換打了三十戒尺,於冰吩咐起來。不換頓首叩謝,也侍立在一邊。
於冰從懷中取出一紙,眾弟子見上麵有字,卻不知寫的是什麼,隻見怒容滿麵道:“傳超塵、逐電來!”二鬼跪於殿外。於冰道:“你兩個持吾法牒,押溫如玉到冥司交割。著打入九幽地獄,萬世不必見我!”說罷,將法牒從案頭丟下。二鬼拾起來,擒拿如玉。案前早跪倒不邪、城璧等四人,一個個叩頭有聲,一齊哀懇。於冰將雙睛緊閉,置若不聞;約有兩刻功夫,方將眼睜開,令四弟子起去,喚如玉入來。如玉膝行至殿內,於冰向眾弟子道:“世間至愚之人,亦各有夢,然無不夢醒者。如玉三十年前,我著他夢入甘棠,享榮華富貴三十餘年,然後死於鐵裏模糊刀下。雖下愚不移,亦可因此一刀,萬念冰釋。今鏡中現一幻境,理合他比眾人先有知覺才是,不意到是他先要遊覽,兼複引誘同人。交戰時,眾弟子皆奮不顧身,翠黛一婦人,尚舍命相救,左肋帶傷。惟他怕死,瞻顧不前。我死之後,諸弟子疑信相半,他又直斷我必死,蠱惑人心。將我抬入石堂,他便講論或聚或散話,被翠黛評駁始休。種種禽心獸語,令人痛恨切骨。娼婦金鍾兒與他昔年交好,皆汝等所知;此番幻境,又著他與一姓吳的寡婦相會,不意他舊態複萌,其貪銀錢,商嫁娶,苟且調笑,和當日做嫖客時一般無二。且更有可恨者,拍著桌子,叫我是冷先生:‘你就活著,我也顧不得你了。’兼複還俗,更換道衣。
其未走失元陽,實是我不與他留點空隙。假如他娶了吳寡婦,他自一心一意過溫柔場中日月,便將十座丹爐崩倒,也未必驚的醒他情魔。原是元門中再不可要之人,是我一時瞎眼盲心,因他有點仙骨,冒昧渡脫門下。似此無情無義,好色喪品之流,與豬狗有何分別?不但壞我聲名,即汝等亦難與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