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公安排行李,還了房錢,脊背上背著一包被臥,手裏提著包裹,便是覓得禁魂張員外的細軟,離了客店。行一裏有餘,取八角鎮路上來。到渡頭看那渡船,卻在對岸,等不來。肚裏又饑,坐在地上,放細軟包兒在麵前,解開肉裹兒,擘開一個蒸餅,把四五塊肥底肉多蘸些椒鹽,卷做一卷,嚼得兩口,隻見天在下,地在上,就那裏倒了。宋四公隻見一個丞局打扮的人,就麵前把了細軟包兒去。宋四公眼睜睜地見他把去,叫又不得,趕又不得,隻得由他。那個丞局拿了包兒,先過渡去了。
宋四公多樣時蘇醒起來,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誰?捉我包兒去。店二哥與我買的肉裏麵有作怪物事!”宋四公忍氣吞聲走起來,喚渡船過來,過了渡,上了岸,思量那裏去尋那丞局好。肚裏又悶,又有些饑渴,隻見個村酒店,但見:
柴門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豈知有滌器相如?陋質蠶姑,難效彼當爐卓氏。壁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麻衣,好飲芒郎留下當,酸酉離破甕土床排,彩畫醉仙塵土暗。
宋四公且入酒店裏去,買些酒消愁解悶則個。酒保唱了喏,排下酒來。一杯兩盞,酒至三杯,宋四公正悶裏吃酒,隻見外麵一個婦女入酒店來:
油頭粉麵,白齒朱唇。錦帕齊眉,羅裙掩地。丐髟邊斜插些花朵,臉上微堆著笑容。雖不比閨裏佳人,也當得壚頭少婦。那個婦女入著酒店,與宋四公道個萬福,拍手唱一隻曲兒。宋四公仔細看時,有些個麵熟,道這婦女是酒店擦桌兒的,請小娘子坐則個。婦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隻盞兒來,吃了一盞酒。宋四公把那婦女抱一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沒有奶兒。”又去摸他陰門,隻見累累垂垂一條價。宋四公道:“熱牢,你是兀誰?”那個妝做婦女打扮的,叉手不離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桌兒頂老,我便是蘇州平江府趙正。”宋四公道:“打脊的檢才!我是你師父,卻教我摸你爺頭!原來卻才丞局便是你。”趙正道:“可知便是趙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細軟包兒,你卻安在那裏?”趙正教量酒道:“把適來我寄在這裏包兒還公公。”量酒取將包兒來,宋四公接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這包兒?”趙正道:“我在客店隔幾家茶坊裏坐地,見店小二哥提一裹肉。我討來看,便使轉他也與我去買,被我安些汗藥在裏麵裹了,依然教他把來與你。我妝做丞局,後麵踏將你來。你吃擺番了,被我拿得包兒,到這裏等你。”宋四公道:“恁地你真個會,不枉了上得東京去。”即時還了酒錢,兩個同出酒店,去空野裏除了花朵,溪水裏洗了麵,換一套男子衣裳著了,取一頂單青紗頭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與你一封書,去見個人,也是我師弟。他家住汴河岸上,賣人肉饅頭。姓侯,名興,排行第二,便是侯二哥。”趙正道:“謝師父。”
到前麵茶坊裏,宋四公寫了書,分付趙正,相別自去。宋四公自在謨縣。
趙正當晚去客店裏安歇,打開宋四公書來看時,那書上寫道:“師父信上賢師弟二郎、二娘子:別後安樂否?今有姑蘇賊人趙正,欲來京做買賣,我特地使他來投奔你。這漢與行院無情,一身線道,堪作你家行貨使用。我吃他三次無禮,可千萬剿除此人,免為我們行院後患。”
趙正看罷了書,伸著舌頭縮不上。“別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對付我,我自別有道理。”再把那書折疊,一似原先封了。
明日天曉,離了客店,取八角鎮。過八角鎮,取板橋,到陳留縣。沿那汴河行,到日中前後,隻見汴河岸上有個饅頭店,門前一個婦女,玉井欄手巾勒著腰,叫道:“客長,吃饅頭點心去。”門前牌兒上寫著:“本行侯家上等饅頭點心”。趙正道:“這裏是侯興家裏了。”走將入去,婦女叫了萬福,問道:“客長用點心?”趙正道:“少待則個。”就脊背上取將包裹下來,一包金銀釵子,也有花頭的,也有連二連三的,也有素的,都是沿路上覓得的。侯興老婆看見了,動心起來。道:“這客長,有二三百隻釵子!我雖然賣人肉饅頭,老公雖然做讚老子,到沒許多物事。你看少間問我買饅頭吃,我多使些汗火,許多釵子都是我的。”趙正道:“嫂嫂,買五個饅頭來。”侯興老婆道:“著!”楦個碟子,盛了五個饅頭,就灶頭合兒裏多撮些物料在裏麵。趙正肚裏道:“這合兒裏便是作怪物事了。”趙正懷裏取出一包藥來,道:“嫂嫂,覓些冷水吃藥。”侯興老婆將半碗水來,放在桌上。道:“我吃了藥,卻吃饅頭。”趙正吃了藥,將兩隻筋一撥,撥開饅頭餡,看了一看,便道:“嫂嫂,我爺說與我道:‘莫去汴河岸上買饅頭吃,那裏都是人肉的。’嫂嫂,你看這一塊有指甲,便是人的指頭。這一塊皮上許多短毛兒,須是人的不便處。”侯興老婆道:“官人休耍,那得這話來。”趙正吃了饅頭,隻聽得婦女在灶前道:“倒也!”指望擺番趙正,卻又沒些事。趙正道:“嫂嫂,更添五個。”侯興老婆道:“想是恰才汗火少了,這番多把些藥傾在裏麵。”趙正懷中又取包兒,吃些個藥。侯興老婆道:“官人吃甚麼藥?”趙正道:“平江府提刑散的藥,名喚做‘百病安丸’,婦女家八般頭風,胎前產後,脾血氣痛,都好服。”侯興老婆道:“就官人覓得一服吃也好。”趙正去懷裏別搠換包兒來,撮百十丸與侯興老婆吃了,就灶前扌顛翻了。趙正道:“這婆娘要對付我,卻倒吃我擺番。別人漾了去,我卻不走。”特骨地在那裏解腰捉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