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初,天堂公社的青年們在公社禮堂參加“反對買賣婚姻”大會。當報告人說出“愛情”這個詞的時候,人們先是一愣,接著小夥子們擠眉弄眼,姑娘們則垂下頭,緋紅了臉。在他們心目中,愛情還是個陌生、神秘、羞於出口的字眼。這時,天堂大隊九小隊團小組長沈荒妹麵色蒼白,一雙憂鬱的大眼睛迷惘地凝望著窗外。愛情,這個她所不理解的詞兒,此刻是如此強烈地激動著她少女的心。她羞辱,哀傷,惶恐。她想起了她的姐姐存妮。存妮出生時,正趕上農業合作社的豐收年代,而荒妹出世時,卻趕上了大煉鋼鐵失敗後的荒蕪年月,存妮16歲時,發育成了個豐滿的姑娘。她代替又一連生下3個妹妹的多病的媽媽,幫助父親挑起了家庭重擔。她健壯能幹,性格開朗,盡管出工勞動一年到頭幾乎是白幹,精神生活又十分貧乏。初春的一天,存妮正幫保管員祥二爺整理倉庫,小豹子也過來幫忙。小豹子是村東家貴叔的獨生子,和存妮同年。在歇氣時,小豹子給存妮講起了聽別人說過的外國電影。他吭哧了半天,終於說:“那上麵有男人女人親嘴兒!”存妮惱羞地用土粒撒到小豹子身上。小豹子還手,抓一把土粒揚進了存妮的領口。存妮隻好脫去毛衣去抖掉土粒,就在她掀起襯衣時,露出半截白皙、豐滿的乳房。小豹子控製不住地朝她猛撲過去,不顧一切地緊緊摟住了她。當他的嘴唇貼上存妮的嘴唇時,存妮一切反抗的企圖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荒妹發現姐姐變了:她常常一個人坐著發呆,有時低頭抹淚。一天夜裏,荒妹半夜醒來,發現姐姐的被窩是空的,第二天問姐姐,姐姐竟說荒妹在做夢。荒妹預感到將有一種可怕的禍事要落到姐姐的頭上。禍事果然不可避免地來臨了。一天晚上,荒妹照料三個妹妹睡下。突然門外人聲大作,姐姐一頭衝進門來,撲到床上大哭,光著脊梁雙手反綁的小豹子被民兵營長押進門來,他直挺挺地跪著,任憑臉色鐵青的父親刮他的嘴巴。母親捂著臉嗚咽著,門外圍了好多人。荒妹明白了:姐姐做了一件人世間最醜最醜的事!她忽然痛哭起來,嘴裏哼著:“不要臉!丟了全家的人……”事情鬧騰到半夜,荒妹昏昏地睡了。朦朧中,猛聽到遠處傳來呼喊聲,“救人哪!救人哪……”
荒妹跳起來尋著喊聲跑去,奔到村邊的三畝塘前。姐姐,已經被大夥兒撈了上來,直挺挺地躺在那裏,姐姐死了!母親菱花抱著姐姐發瘋似地哭嚎著。父親一動不動地瞪著平靜的水麵,仿佛是一截枯幹的樹樁。半個月後,兩個公安員把小豹子帶走了……散了會,荒妹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出公社禮堂,快步奔小路上山回家。當身後傳來團支部書記許榮樹“等等!一塊兒走吧!”的喊聲時,荒妹反而加快了腳步。姐姐的死,使荒妹害怕和憎恨青年男子,她成了一個孤僻的姑娘。但是,青春畢竟不可抗拒地來臨了。就在這時,許榮樹在她的生活中出現了。她早就認識許榮樹。上小學一年級時,男孩子們欺侮了她,許榮樹曾跑過來打抱不平。他還常常幫荒妹割豬草。後來他戴著大紅花,去當兵了。去年他從部隊複員,被選上了團支部書記。荒妹擔任團小組長,榮樹常來找她。荒妹對他的態度嚴肅而冷淡。她隻讓他站在門外,他們談的不過是通知開會之類的事。但是漸漸地,荒妹希望許榮樹同她多談一會兒,希望見到他。許榮樹吸引了她,自然也對她好。一天晚飯後,父母在房裏嘀咕,她聽到門縫裏傳出了這樣一句:“已經有閑話啦!要當心她走上存妮的路!”荒妹覺得心裏被紮了一刀似的,撲在床上哭了。“不要臉,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她下定決心,從明天起,不理睬他。過了不久,聽說榮樹要為小豹子伸冤,她真的恨起了他。卻又沒有勇氣當麵質問他。就這樣,氣他、恨他、不睬他、害怕他,又想念他。這就是19歲的農村姑娘的心,此刻,寂靜的山路上,隻有他們倆,她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忽然,榮樹唱起歌來。那豪放渾厚的歌聲感染了荒妹,她露出了微笑,警惕在悄悄地喪失。榮樹又講起了中央就要傳達文件,讓農民富起來的事。還說了些使她家擺脫貧困的辦法。使她激動的是榮樹這樣清楚並關心她的家庭,她愧疚了,覺得臉上在發燒……回到家時,天已黑了。荒妹看見床上放著一件簇新的天藍色毛衣,便去問母親。母親告訴她是二舅媽送來的,並說二舅媽給荒妹找了個比她大三歲的對象。“不!我不要!”她把毛衣扔向母親,大哭著衝出了門,站在院子裏。母親急急地跟出來啜泣著說:“咱家欠著債,哪有錢還?二舅媽說,訂婚時男方會給咱五百塊錢……”“錢,錢!”她激動地喊,“你把女兒當東西賣……”母親頓時噎住了。“把女兒當東西賣”這句話刺傷了她的心,母親在女兒這樣的年紀也喊過這句話。當年她就是這樣喊著,衝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枷鎖,在土改工作隊的鼓勵下,同荒妹爸領回了那張印著毛主席像的結婚證。萬萬想不到今天,時隔30年,女兒竟用這句話來罵自己了!她幹枯的雙眼裏湧出了渾濁的淚。風停了。媽媽衰弱的身子依著荒妹。母女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媽,你回去吧!我還有點事!”她說著,倔強地走了。她突然聰明了,成熟了。她要去找榮樹,他一定會給他出個最好的主意,告訴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