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襲來愁雲慘淡的氛圍籠罩在鋼鐵總廠的天空上,工人們每天休息和吃飯時聊的最多的都是某某負責人被帶走了某某經理被約談了這類的話題,靠流大汗掙工資的人們心中有喜色也難怪,企業這些年來規模是大發展,可“官”與“民”的收入也懸殊的大發展了。
這一切和李德源似乎沒有了關係,他躺在醫院裏半個月,體內的CO被純氧清除的差不多了,但是救火時短時間內的大量出汗和吸入有毒氣體,還是帶來了後遺症——電解質紊亂引起的皮膚病。
身上起滿了紅色的小疙瘩,奇癢無比,一撓就破,破了就流黃水,塗藥膏也不管用,正趕上暑期,本來就濕暑難耐的,這下可好,癢起來抓心撓肝的。
有這病班也不能上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出這次事故前已經被列入要除名和全廠通報的名單了,救火這件事給他加了一層光環,尤其是冶金部的調查組也知道了他之前揭發工段和分廠領導收受賄賂在返礦粉上弄虛作假的事情,風口浪尖上,誰敢動他。
所以被扣掉的季度獎和月獎一分不少的由胖墩墩的書記送了來,人家說是因為工段交接班過程中,由於李德源的崗位調整,漏掉了名字,所以少算了。
至於休病假呢,書記也表示了,養病期間按正常出勤,工資、崗位津貼、技能工資等等所有收入一概不扣,並且工段還獎勵了兩千元營養補助,這還不代表分廠和總廠,隻是工段從儲備金中拿出的獎勵。
在職工醫院住院的費用是由分廠辦公室主任拿著內部支票來墊付的,而電解質紊亂引起的皮膚病職工醫院治不了,需要轉到本市的醫專附屬醫院去治療,費用也由分廠出。
短短的十幾分鍾,本來就要成為被開除的喪家之犬的李德源,一轉眼首先在物質上得到了實惠,至於名譽上的表彰上頭沒提,他也沒問,李德源的老爺子更沉得住氣,這會提各種各樣的要求那是莽夫之舉。
李德源從小屬於放養那類的,他家老爺子大忙人一個,條條框框地規定好了,李德源要是觸犯了呢,很簡單,照章辦事,該挨巴掌挨巴掌,該挨板子挨板子,譬如把人家房頂蹦塌了掉進人家飯鍋這類突發情況不在規定內的呢,就看李德源的運氣了,老爺子手邊能撈到什麼用什麼,運氣好是掃帚,運氣不好是晾衣服的鐵絲衣服架,那就得用盡吃奶的勁嘶嚎把全樓的人喊出來才有得救。
這種放養的好處是李德源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一個道理,自己被欺負了呢回去找老爺子也是挨揍,被欺負了挨揍不如先把別人幹趴下再說,要是做了壞事啥的也逃不過自己老爺子,吃了苦受了罪不會有人同情,他家老太太私下裏的心疼上不了台麵,所以李德源從上市裏的高中開始,就習慣了自己有事自己扛著。
其實這會李德源還沒娶上媳婦當上爹,他不懂自己父親別看不怎麼搭理他,其實他的一舉一動和在外麵的所作所為,老爺子基本是門清的,暗地裏幫他和撈他也不是一次兩次的,比如他上高中的時候翻牆進公園騷擾狼圈裏的狼,被人家公園找到學校,還不是老爺子背地裏出麵去給擺平的,這類跟在他後麵擦屁股的事情太多了!
而這次他家老爺子之所以沒有在一開始李德源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就出麵去解決,其實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吃點虧吃點苦頭,才從學校裏走出來,愣頭青一個,把社會想的太簡單看問題太天真,就想憑這一腔子熱血和理想去做事,不碰個頭破血流才怪呢。
還有老爺子也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是不是那塊料,碰了壁窩了火要是從此就認了,跟著也混起日子來學著去迎合去偽裝去隨大流去有城府的,那也就是個庸庸碌碌之輩,這樣的兒子乘早給他娶上個能過日子的媳婦,早點抱孫子完事了。
要是李德源能挺住,不認命不信邪,還有那股子氣在,他們淄博李氏的那點血脈還流淌在血管裏的話,當爹的也得乘著自己還能動幫著自己的兒子上了道,李德源這會哪能理解到自己爹的心思呢。
平日裏和老工人們在一起勾肩搭背講個三國講的和評書一樣的李德源,經曆了這十幾分鍾的生死時段,還變的沉默寡言了,不是身體有病的事,而是內心確實起了變化了,CO有毒吧也順便把他的精神給刷了一遍,在病床上輸液時啥書也不想看,就讓老太太從他那屋的書櫃裏把《楞嚴經》翻了出來。
上午去職工醫院輸液進高壓氧艙,下午去醫專的附屬醫院治皮膚病,晚上回到家躺在摻有藥水的洗澡水裏,手邊都不離這本經書,十五天後,不再用去高壓氧艙了,李德源去醫院對麵的小街裏,在一家鐵皮亭子的“老中青”理發館裏,用傳統的刮刀剃了個大光頭。
去商業街買了幾件黑色的襯衣和兩條黑色的長褲,配上鋥光拔亮的大光頭,開著一轟油門震耳欲聾的趴賽,在大街上一過簡直就是招搖過市,回頭率那是百分之百,就連他家大院門口看門的大爺都說,這不是納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