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就放下書包拿了衣服去洗澡,她將自己埋在浴缸裏,溫熱的水汽浸潤到鼻息,從那場意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給她送過傘,她一直都有自己帶傘的習慣,是昨天衝出家門太急,忘記了拿。
一頓飯陳薇吃的心不在焉,陳清海不停的給她夾菜,她一時間無法明白陳清海到底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改變,她不習慣。
她終於放下碗筷,看著陳清海的臉,遲疑的問,“是不是老師說了什麼?這太不尋常了,你從不會給我送傘,不會專門做晚飯。”
陳清海手臂一僵,也慢慢放下了筷子,“給你送傘,是那天剛好順路。班主任說你馬上要高考了,不管有什麼事情都不要讓你分心。”
陳薇一顆心,宛如坐過山車一樣,從最頂端墜落下來,她本來滿心期待的答案,並沒有從陳清海嘴裏說出來。
“高考?”陳薇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那是不是,假如我沒有考砸,你依舊不會想起來給我送傘,難得閑下來給我做好吃的?”
陳清海尷尬的笑了笑,“能不說這些麼?”
已經不用他回答了,因為陳清海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些。她大概可以想象得到班主任和他說了些什麼,比如說高三的人了啊,無論發生多大的事情稍微忍耐到高考結束再說啊,比如說多多關心她,讓她考個好成績啊。
原來在他們這些人的心裏,最重要的還是成績。
“要是陳馨還活著,她考倒數第一,你都不會有意見的,對嗎?因為我是陳薇,所以我就必須完美,做不到一點你就看不順眼是不是?憑什麼呢?陳馨可以犯錯,可以胡鬧可以調皮,為什麼?從小到大,你就一直陳馨陳馨的念,甚至後悔從海水裏背回來的人是我!爸,我也是你生的!”聲音戛然而止,她還沒有說完,驀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她抬起手觸了觸自己的臉,陳清海雙眼瞪得老大,他的手還揚在半空,五個手指印清晰無比的落在陳薇左頰上。
5、假如你肯聽我說
陳薇腦中還是空白空白空白,耳邊有嗚嗚的鳴響。
這一次她沒有摔門離開,她緩緩的執起筷子,然後夾了一口陳馨小時候特別愛吃的紅燒肉,“其實我也喜歡吃的,可是你從不會給我夾一塊。”
她抬起手背從眼睛上掃過,努力壓抑自己的哽咽,徑自夾了一隻蝦子,剝了殼兒沾了點醋放進嘴裏,“你剝蝦子也從來隻給陳馨剝,每次都說小薇你是姐姐,姐姐要讓著妹妹啊。盡管這個所謂的姐姐,隻比妹妹先出生了七分鍾而已。”
陳清海似乎被自己那一巴掌弄傻了,傻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望著她,看著她邊哭邊吃邊吃邊哭,他一言不發,最後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來拎了外衣抓著車鑰匙噴一聲關上了家門。
陳薇嘴角憋了憋,跑到衛生間,將剛剛狼吞虎咽塞進嘴裏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你看,她和陳清海就是這樣,就算想要好好說話,說到最後,一定有一個先行摔桌子走人。
隻不過這一次,這個人由陳薇換做了陳清海。
有時候陳薇甚至想,自己為什麼沒有死在那場意外之中,要讓她僥幸的活下來,麵對心如死灰的父親,整日念叨為何不是救的另一個孩子?哪怕那場災難,全都是因為那個孩子不懂事的無理取鬧才會釀成?
他有沒有想過呢,她也會難過,並非因為活著所以必須不在乎,因為活著就可以被任意傷害。他把全部的痛苦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從未想過那一年她也才十歲而已。
那天陳清海回來的很晚,他站在陳薇房門外輕輕換了一聲,“小薇,睡了麼?”
她其實沒有睡,隻是將被子蓋過頭頂,裝作已經睡熟了。
第二天她就跟班主任申請了住宿,對於好學生,這麼點任性還是可以有的。當班主任聽到陳薇想住宿的理由是為了安心備考,立馬當天就將所有的手續都辦完了。
她下午回家拿的被子,那個時間段陳清海應該還在工作,空無一人的家,冷冷清清的,一絲溫暖都感覺不到。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水火不容,誰都容不下誰了。
三個月之間,陳海清沒有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她也沒有很想家,反而是鬆了一口氣,那個家失去了一個女主人一個孩子,她心裏很清楚的知道,那種夢裏想過無數次的溫暖,是回不去的。
6、我到不了你在的彼岸
接下來的模擬考,陳薇用一個漂亮的分數報答了班主任幫她搞定住宿的請求。畢竟最後的本科升學率對於一個班級的班主任來說,還是稍微有些重要的。
這高考最後的關頭,士氣不能減弱。
許慧的成績一直在中等線上,不上不下不溫不火,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所以不難想象,她會和中規中矩的陳薇成為好朋友,並且一走,就是這麼多年。
“真的不用我幫你複習?”陳薇再次向許慧確認了一遍,“我想我們一直一個學校呢。”
許慧丟給她一個大大的笑臉,將書包甩手背上肩頭,“我們一直一個學校,你就該明白我多不喜歡念書了,安拉安拉,我回家要是有不懂的,一定問你。”
陳薇就笑著和她揮手說了再見,隻是如果陳薇知道,隻要她再堅持一下讓許慧留下來,就可以避免那場無法躲避的災難,她一定無論如何都不會和許慧說再見的。
是第二天,上午第三節課都過了,許慧依舊沒有來上學,陳薇覺得奇怪跑去問班主任才知道,原來昨天晚上,一輛私家車和公車相撞,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許慧,大腦被大塊淤血填充,而開車的許媽媽被安全氣囊攤開,並無大礙。
她聽完老師的話,在自己的理智做出反應之前,雙腿已經邁向了前,班主任在後麵大喊,“陳薇,快要上課了,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他為什麼要這樣問,陳薇心裏像是灌了一噸的水銀,那是她的朋友,從幼兒園開始,一直相處到現在的朋友。她失去了媽媽,失去了陳馨,她怎麼能夠容忍自己再失去一個許慧?
她不要失去,因為她已經明白失去有多痛苦,她隻想用自己的雙手,好好的將她還能擁有的東西都抓在手心裏,包括和許慧的這段友情,當然,也包括和陳清海之間的,僅存的親情。
她急急忙忙的找到了許慧所在的醫院,她看到了坐在走廊裏,形容憔悴的許媽媽,她猩紅著雙眼望著陳薇,陳薇觸了觸她的臉,明明文采出眾的她,腦海裏卻冒不出一個詞彙,能夠給予她希望和安慰。
她推開病房的門,看到頭部包的像個粽子一樣的許慧,她並沒有睡著,她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陳薇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那一年她和陳馨才去幼兒園,在一大群孩子裏麵看到一身公主裙的許慧,當時的她就是這樣睜著眼睛,站在角落裏,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和陳馨。
陳薇彎下腰握住她的手,還沒有開口,眼淚先砸在了許慧的指尖上。
許慧的頭無法動彈,她隻稍稍移動眼眸看著陳薇,看到她眼底真的很難過之後,意外的扯扯嘴角,笑了,“你知道麼?我覺得有一件事情我必需要告訴你,因為我怕萬一手術失敗,就不能再說了。”
“你說。”陳薇將耳朵湊過去,不想錯過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
“其實我知道,你不是陳薇,你是陳馨。”許慧說完,還很調皮的衝她吐了吐舌頭,因為牽動了傷口又疼的齜牙咧嘴。
換得陳薇呆呆的僵在那裏,她一動不動的望著許慧,七年來全部的偽裝在這一瞬間,就在許慧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粉碎的幹幹淨淨一無所剩。
7、因為我們有個小秘密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陳薇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靠著床鋪癱倒在陪護椅上,她張了張嘴,很想說點什麼,可是她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其實一開始我不確定的,一直跟你做朋友,是覺得你好可憐,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姐姐。真正確定這一點的是那一天……”許慧還想說什麼,可是陳薇已經衝出了病房,這裏忽然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用力的抓著她的心髒,很疼很難受。
“小薇!”許慧稍稍抬高聲音想喚住陳薇,可惜她已經消失在了她視線能及的地方。
她以為的天衣無縫完美無缺的偽裝,原來是這麼的不可一擊。陳薇渾渾噩噩的上了公車,到了墓地,踉蹌的找到了媽媽和陳馨的墳墓,那裏,兩個墓碑並肩而立,墓前還有枯萎的鮮花和開始腐爛的瓜果。她知道,那天晚上,陳清海摔門出去之後,一定是來了這裏。
她逃避了七年始終不肯來的地方,就在這裏,此時此刻,她像個十歲的孩子那樣,雙手捂住眼睛,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她欠七年。
許慧說,你不是陳薇,你是陳馨。
她說的沒有錯,其實當年死在那場海難中的,不是妹妹陳馨,而是比她早了七分鍾出生的陳薇。
她其實在被救上岸的時候就已經醒了,但是她不敢睜開眼睛,她那時候滿心滿心的,並不是難過,她害怕了。生日那天,是她糾纏著要去看海要坐遊船的。以至於那場災難之後,她害怕爸爸不要她了,害怕爸爸罵她怪她,所以在護士詢問她姓名的時候,才會用虛弱無比的聲音告訴護士,她叫陳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