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默問慧子:“別告訴我,這是真的宇宙飛船?”
慧子說:“這是真的宇宙飛船。”
於默說:“我們要駕駛飛船逃出生天?”
“是,也不是。飛船已經嚴重損壞,無法啟動。時空艙還可以跳躍,進入其他時空,甩開追擊者。”
慧子帶他們進入時空艙,輕觸麵板,原本殘破、灰暗的內壁變得流光溢彩,顯示出一排光煤按鍵。慧子伸展雙臂,左右手同時敲擊,仿佛在編織一場精密無比的打擊樂。
霎時間,梁華感到一陣心慌,這是劇烈提速帶來的失重感和輕微眩暈、反胃。他猛地想起張複興,要跟他確定一下是否出現類似排異反應,才想起張複興已經不再。回不去了。梁華握緊拳頭,憋住眼淚。
主觀時間過去兩分鍾左右,梁華感到一陣顛簸,像飛機遇見氣流,還能聽到嗶剝的聲音。時空艙內溫度驟升,他的掌心不斷溢出汗水。他看了慧子一眼,後者幾乎麵無表情,把他提問的衝動扼殺:在我們被烤熟之前,能否順利抵達?
就在這時,梁華懸著的心落下,時空艙軟著陸了。
艙門打開之前,慧子輕擊艙壁,一扇內置門滑開,慧子從裏麵取出三個膠囊大小的物件,交到他們手中。他們依照慧子的吩咐擰開膠囊——事到如今,梁華的世界觀已經被科技洗禮和顛覆,完全亦步亦趨——裏麵是三件薄如蟬翼的透明薄膜,看上去和觸感都與保鮮膜無異,他們按照慧子的提示將薄膜裹在身上,薄膜仿佛擁有生命,依據他們的身形,織成一件包裹全身的皮膚衣。梁華注意到,慧子並沒有穿戴這身裝備,這為他的懷疑提供了新的證據:她不屬於我們的年代。
“外麵的世界已經不適宜人類生存,這是必備的防護措施。”慧子說畢,艙門打開,他們依次走出時空艙。
撲麵而來的荒涼與貧瘠幾乎讓梁華窒息,所見之處是一片焦土,看不到任何動植物存在的痕跡,更沒有城市或者村莊的輪廓,文明仿佛灰飛煙滅。
梁華最先反應過來,說:“我知道了,這是過去!難道我們進入奇點?”
慧子搖搖頭,“恰恰相反,這是未來。”
飛沙走石,昏天暗地,一派末日景象,若非慧子提醒,梁華以為他們來到一座地外行星。梁華很少在腦海刻畫未來,在他有限的預想中,未來是欣欣向榮和生機勃勃,人人衣食無憂,家家歡聲笑語,他樂觀著美好的未來。他也從一些科幻電影中看到過末日,但總覺得是導演的危言聳聽和嘩眾取寵。沒錯,人類天生擁有破壞欲,但頂多是爭奪地盤與資源的窩裏鬥,除非是特別反社會型人格,一般沒人想要毀滅世界。
梁華難以置信,“這是未來?哪一年呢?”
“距離你們的時代約五個世紀,公元2513年。”
“發生了什麼?小行星撞擊地球?還是火山爆發、海嘯?”
“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未來五百年間,這顆行星上爆發了兩次全麵戰爭以及超過四千場局部戰爭,一次站在核毀滅的懸崖邊緣,三次殃及全物種的極端生態危機[1],終於,臭氧層遭到破壞,地球變成煉獄。人們打了一個又一個補丁,直到千瘡百孔,生態係統徹底報廢。”
於默打斷慧子,說:“所以說,你來自未來?”
梁華說:“比起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更關心未來的人去了哪裏?”
“還用問嗎?肯定是滅絕了。不對,”於默打量著慧子,“你還活著!”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2513年,破壞殆盡的地球終於讓所有國家和派係走到一起,成立議會。首腦們商量應對之策,最後找到兩個可行之計,第一,離開地球,尋找其他宜居類地行星,第二,時間移民。人們最終決定兩條路走,一邊建造行星級別的宇宙飛船,一邊研究時間旅行。未來科學家們找到一條通往過去的路徑,他們的想法是,回到過去的地球,再將過去的人類殺光,占領地球。議會通過這項決定,把移民的時間選在2000年:那時人類社會的基建大體完成,生態環境比較健康。最初,議會決定派出一支軍隊到2000年,消滅人類武裝,後來,科學家們發明更加環保高效的武器,可以對生活在2000年的人類定向打擊,將其緩慢蒸發。未來人類就可以大搖大擺光臨空城,成為新的主人。”
梁華吃驚望著慧子,她說這一切的時候波瀾不驚——自從遇見她,還沒見她笑過,誠然,他們一直在逃命,笑容顯得不合時宜,可是她臉上也沒出現其他表情,應該是麵無表情——就像做報告的官員,談論一些事不關己的數據。
關於人性善惡論,梁華是這麼看待,個體難免有私欲,做出一些違反普世價值觀的壞事,但人類文明作為一個整體是向善和積極的。聽完慧子敘述,他的價值觀有些動搖。想想也是,作為整體的文明肯定具有侵略性和動物性(高級動物也是動物,不會因為定語而不同),生存是第一要務。人類不正是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危險的敵人才爬到食物鏈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