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寧靜(2 / 3)

雲媽訴說著這些,一臉氣得慘白。景蘭坐在那裏,不斷地感到這屋裏有很重的鬼魅之氣,他打了個寒噤,到底誰在撒謊呢?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扭來扭去。

“半年前他開始堅持要在房裏大便,說自己的腿腳出了毛病,上不了廁所了。其實哪裏有毛病,有天夜裏我看見他上樓,賊一樣快!他這樣做是為了整治我。你說我在這裏還怎麼待下去呢?”

雲媽說到這裏瞪著景蘭,好像非要他回答似的。景蘭考慮了半天,滿腹狐疑地說:

“不知道,這種事,你不要問我,我沒有經驗……你應該和老人家談談,也許,我會去請醫生,他有點遲鈍了。”

“你也相信醫生?”雲媽的眼珠發亮了,“我告訴你,千萬不要相信醫生!我母親就是讓醫生治死的,要是她不走……”她突然一怔,收住了口。

景蘭從雲媽房裏出來時,看見對麵遠蒲老師的房門被一隻手關上了,那人會是誰呢?景蘭忽然明白了,回過頭來對雲媽說:

“剛才他一直在外麵聽我們講話嗎?”

“那當然,還有什麼事瞞得過他嗎?”雲媽的嘴角竟有一絲笑意。

景蘭走在馬路上,心裏很不舒服,公館的陰影始終罩在心頭。他那麼尊敬的老師遠蒲,如今成了這個樣子,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幫他,糟糕的是他根本不要他幫,說不定還在心裏嘲笑他不通世事呢!雲媽剛才不也在心裏覺得他好笑嗎?總之,幫他的念頭絕對要收起。景蘭又懷疑起自己從前對遠蒲老師的那些印象來。幾十年裏頭,遠蒲老師從來沒有顯出過精神上的老態,他非常熱愛論證,樂此不疲,他的生命在論證的運動中煥發出異常的光彩。作為他的學生的景蘭,總是不由自主地趨向於老師的光輝。所以景蘭離鄉後多年,仍然保持一年回來一次的習慣,故鄉唯一使他牽掛的其實就是這位老師。莫非從前的印象全是表麵的假象?像遠蒲老師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神經錯亂呢?景蘭眼前浮現出遠蒲老師的大腦結構,他看見一棵樹,葉子全掉光了,主幹和幾根粗枝清晰可辨,光禿禿的。這樣的人絕不可能神經錯亂。那麼哪一個形象才是真實的遠蒲老師呢?是坐在書桌前通宵達旦思考的他,還是坐在馬桶上假寐,像賊一樣在公館裏出沒的他?雲媽的話也不是絕對可信的,有可能她那些話全是誹謗,但她這樣做的目的又不像是要誹謗遠蒲老師,倒像是要嚇唬他景蘭,看他的把戲似的。遠蒲老師的生活到底成了一團什麼樣的亂麻呢?景蘭又覺得眼睛看到的全不能相信,老師仍然像一堵城牆一樣堅不可摧,這隻要坐在他麵前就有感覺,盡管他外表已成了那個樣子。

景蘭已經在故鄉待了一個星期零兩天了。他每天都去河邊,坐在防洪堤上眺望遠方的船隻。他的內心深處有點無所適從,又有點驅之不去的憂鬱。他後來這幾天一直沒有再去遠蒲老師那裏,又因為這而不停地責備自己。故鄉的河流有點老了,河水泛黑,景蘭卻可以從船夫用力劃船的姿勢上看出河水的活力,他太熟悉這條河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很不安,因為晚上就要離開此地。接近中午時,他心底盼望的事終於發生了。來人是雲媽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