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生了“公孫文卿跳水變亂”以後,我仍喜歡讓護士把坐到輪椅上的我推到湖邊,今兒個柳樹下僅僅隻有大臀部護士一個人坐到那邊,而其他人,那一些有錢的病所有人,則喜歡坐到柔情的小花圃裏,用迷失無聊的眼光,傻看著那一些粉黃色粉米色,翅膀上長滿驚訝雀斑的蝴蝶,在碩大的月季間翩然飛行。偶然大臀部護士會換成一個臀部小一些,體型更嬌小的護士,這要看那一日大臀部護士是否有事,和她調了班。
反照著柳樹的湖水偶爾變幻出種種深淺不一的灰綠色,在我麵前連續的跳動著,它們偶然是棱形偶然是卵形,像一幅龐大深沉的網,讓厚重發粘的湖水在下麵不住的搖晃,每分鍾都有從網裏溢出的危險。它的色彩和我印象中泅水池裏那藍色的,折射著日光的清透發光的水截然不一樣。但我仍想忘掉,不管它所折射出的
光彩是多麼明朗又是多麼色彩光輝。
池水裏,人的頭發跟隨水波柔柔的拂動著,就好像一隻僅僅隻有黑色羽毛的鳥,在藍色的空氣中迎風飄飛。我沒有記錯,我是不會忘掉的。她的臉,承受著由水麵透射下來的日光,顯得白花花而剔透晶瑩,又稍稍變形。那一日,在我的指導下,她頭一回學會了吸一口氣,再潛入水中。她特別驚喜的用細瘦的兩隻腿踩著水,臂膀像兩隻船槳一樣連續的劃動。手勢傻笨陌生,可她一點沒有留意到行動的不協調,早早已為取得的成就愉悅若狂了。她為什麼不怎麼像她的爹爹呢,要是她承繼了他英俊的表容,那麼是否是會有別的的結局?但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她不是她,那麼我也就不可能有接近她的機會。如果真的是那一樣,她變得那麼優美迷人,儀態萬方,她的運氣決不可能與我的相連。這想是這個樣子。
每逢周日,她都要來看我。我還是不明白她的姓名,她一直以來沒有告訴過我,她感覺到我明白她叫什麼,但我想不起來了,她們太多了,多得讓人的印象發生了紊亂。“你是怎麼明白我住在這個地方的?”有一回我問她。她近乎開心的聳聳鼻子笑起來,就貌似那個鼻子是有餘的,她巴望經過笑的行動把它弄下來。她講她總是都在乎著我,雖講我離開了她,可她的心總是在我身子旁邊伴隨著我。這便是她那番話的完全意思。“那咱們是什麼時間認識的呢?”我又問道。哦,她講道,眼眶裏流出了眼淚,就好像是那堅強的眼眸遇上了洋蔥。她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擦拭著眼眶的邊角裏的眼淚,哦,那是許久了,看來你都忘了,是三年前了。
那是三年前了……她的話就好像同一列怒吼著飛速而來的火車,把我帶回到三年前。這列火車疾馳而過,每一個玻璃窗口都亮著燈,燈火通明。霓虹燈。刺目的白光。粗略的發出餿味的冷巷。黑暗的路燈。迷幻藥。舞場。赤膊上陣的流氓。逃脫的一群人。小型噴泉一樣流出的血液。欺詐、掩蓋、鬼話。女孩們又白又嫩或皮糙肉厚的身子……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我沒有想到?還有什麼沒有一塊兒湧到我的麵前?是賣淫女們那蒸騰酸味的汙穢屋子?還是對將來生活的死心的絕望?
沾滿塵土的白熾燈在屋子中間的搖晃,被卷煙落下的煙灰燙出焦黑小洞的便宜裙
子,交媾後空氣中飽含著揮之不去的精子味,大腿上被擠壓出來的青斑,背脊上指甲的抓痕,頸項上用勁吸吮後留下的紫紅的色塊。還會更多嗎?可能另外的離我住處不遠的那家三星級旅店的毯上的黴味。不止這一些,另外的日光有空氣,和超市敞亮的櫃台,和櫃台裏頭閃閃發亮的珠寶手飾——那一些我承諾過許多女孩子要買給她們的禮品。
原本才過去三年,我感覺到已過去許多年了,多得我不屑於回首了。是她又一次使我想起這一切。我開始以另一種目光看她,在我眼眸裏,她開始變得熟識起來,她又一次像一個老熟人一樣矗立我前麵,要我認出她。她對過去的回想,那一些經曆,那一些永遠不可能扼殺的印記,像一個咒罵,把我打回了本相。那是過去的我,一個小騙子,小的痞,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個一點都不清楚恩義偷了錢從養父母家逃開的不良孩子。
“看來你想起來了?”
她早已從我的目光裏猜出我的想法。過去的經曆大略就在我黑好看的眼眸裏,湖光掠影似的閃過。我日然是想得起來的,我沒有失憶症,我腦筋強健,眼光敏銳,日然是想得起來的。可我依舊不想起她,她最多僅僅隻是我那雜亂床榻上,一個裸呈的披發著淫邪白光的身子。不會再多了,她對我的效用不怎麼會再大了。
她要又一次感覺死心,因為我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對老熟人的親切勁兒,她的存在對我毫無意義,她到這個地方來僅僅隻是為了得到錢,那活該的玩意兒。但我擔保,她不可能從我這個地方得到它,她可以經過別的方法獲取,但決不是從我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