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反常是從去年的秋天開始的。
父親七十二歲,身體一直很好,飲食也非常有規律。早晨起來出去跟母親一起散步,還堅持去打乒乓球。性格開朗,喜歡講笑話。常常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父親喜歡孫女,有一口好吃的也想著。我女兒是他的命根子。
父親的反常沒有任何預兆,一天晚上十點多鍾了,父親突然起來了。先是去衛生間刷牙洗臉,接著去廚房裏做粥,我迷迷糊糊地聽見動靜,趕忙起來,父親正在客廳滿頭是汗拖地呢。我問,爸,你幹啥呢,這才幾點啊?父親嚴肅地說,趕緊上班吧,十點多了。
後來,父親就接連鬧出笑話來。父親經常半夜起來,把時間搞顛倒了。他還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母親開始跟父親鬧意見,因為父親把他過去的東西翻出來,翻一遍又一遍,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父親還經常念叨過去的事情,母親也不好跟我和妻子說什麼,就說父親老糊塗了。怎麼會呢?我印象中的父親威武高大,辦事光明磊落,像一株枝葉常青的大樹,一直庇護著全家。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父親會糊塗,不會相信那株參天大樹會有一天變得枯朽不堪。
可是,最難堪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出差回來,小別勝新婚,洗漱完畢,跟妻子正在被窩裏親熱,我們萬沒有想到父親會突然闖進來。我和妻子的房間門一直不是鎖著的,父親和母親不會貿然進來。這次父親竟然旁若無人地闖了進來,我和妻子都驚呆了,覺得不可思議。父親進來,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在我們的櫃子裏開始翻東西。我和妻子目瞪口呆,尷尬地遮著身子望著我們可愛的父親。
父親抬頭說:秀娟,你看沒看見一個檀木匣子?我妻子叫秀娟,此時,她正裸體蜷縮在被子裏麵,聽見父親問,羞得快要昏過去了。妻子兩天沒敢見父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能叫母親知道父親的舉動,知道了,母親會傷心的。妻子這邊心理這關很難過,晚上房門鎖了,妻子還要頂上兩隻椅子。盡管這樣,我和妻子隻要一鑽進被窩,她就會說,有人看著呢。這件事情後來還是內部解決了,父親沒事一樣,該幹嗎還幹嗎,招呼兒媳婦還那麼自然,秀娟秀娟的叫,苦了我們家的秀娟,偷著掉眼淚。
我無可奈何,隻能防備著父親的反常。其實我們還是忽略了父親的反常。假如我們把父親種種荒唐的舉動事先聯想起來,好好關心他,他就不會出事了。
一天半夜,母親砸房間門。妻子都被嚇出病來了,趕緊穿衣服,慌亂中把我的衣服穿上了。我實在不能繼續叫父親鬧下去了,我喊,爸,你得有點爸的樣啊。門外是我母親的顫抖的聲音,快點,你爸不見了。
父親沒有從正門走,他選擇了三樓的窗戶。這簡直不可思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怎麼能做得到呢。可我們的父親做到了,看來他是經過一番周密的部署和策劃的。一樓和二樓都封了窗戶,很容易攀爬。父親用兩條繩子,一條拴著自己的腰,一條用手攥著,繩子都拴在臥室的暖氣管子上。父親成功從三樓降落到二樓的鐵窗子上,緩了一下,接著下到了一樓的窗子上。我說過,父親的身體很好,前些年獲得過全市老年組的乒乓球冠軍,他很有力氣。就是靠著這樣的功夫和勇敢,我父親成功地在半夜逃離了我們家。
可是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的父親一直是我們全家的驕傲,他毫無道理的出逃,並且選擇這樣震驚的方式,叫我們莫明其妙。父親很快就出名了,整個小區都知道了父親的事情。我母親最是傷心。她哭著跟我和妻子說:你爸爸他變心了,找桂紅去了。
桂紅是誰呢?以前一直沒有聽父親和母親講過。
父親後來找到了,父親並沒有走遠。全市人民都滿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去上班工作的時候,他們驚奇地發現,太陽島上站立著我們可愛的父親。父親腦出血昏倒在那裏,被民警送進了醫院。我們趕到的時候,醫生說父親的病情很嚴重,沒有多少時日在這個世界上了。我的心情無比悲傷,為沒有及時發現父親的反常行為而感到愧疚。
我和妻子一邊安撫母親,一邊為父親張羅後事。雖然以前想過父親會有這麼一天,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還是感覺是那樣的突然。父親從手術室裏出來,一直昏迷著。醫生說能夠蘇醒的可能性非常小。母親那些日子以淚洗麵,非要去醫院陪護父親。母親70歲,身體沒有父親好,怎麼能經得住這麼折騰。可母親堅持,我和妻子真的沒有辦法。
母親來到病房,父親像死人一樣。母親先是哭,後來,竟然用溫柔的聲音呼喚起父親來。母親呼喚父親的那一刻真的叫人感到不可思議。母親語調柔緩,她麵帶著紅潤,母親說:老徐,醒醒吧,我是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