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天憫的帳篷裏一片寧靜。
他睡著了,樣子極為滿足。在身邊靜靜地坐著一個女人,蓬頭垢麵,衣裳襤褸,身上並沒有想象中的惡臭或酸餿,和其他的居家婦人一樣,有的隻是平平淡淡的氣息。聽到劉一手進來的腳步聲,她也沒有抬頭,靜靜地坐在那裏注視著眼前睡著的天憫滿足的臉龐,手裏拿著一把看不出材質的通體黝黑的長簫。
剛才的簫聲就是從這裏傳出去的,這個不起眼的女人居然就是那吹奏之人?
劉一手突然對這個女人充滿了好奇。
“咳。”劉一手咳嗽一聲,打破了帳篷裏的寧靜,“小蟲……哦,天憫還好吧。”
婦人沒有答話,依舊靜靜地坐著。
“咳,咳咳。天憫還好吧?”劉一手提高了音量。
那個婦人還是保持著自己的坐姿,雕塑一般。
帳篷外開始喧鬧起來,肉香、酒香氤氳在空氣裏,無孔不入,撩人胃口。狂歡的篝火晚會就要開始了。
剛才在外麵,有了那個大嬸的介紹,劉一手就和歸來的男人們在一片歡笑聲中稱兄道弟在一起了。塞北的漢子們大多性情豪爽,平日裏見慣了大自然的風霜雨露,相互依存的不是羊馬,就是草原,所以處處流露著真性情。孤單寂寞的日子久了,難得如此有趣的人物來做客,自然是萬分的熱情。
劉一手偷偷地咽下一口口水,尷尬間正想轉身離去,地毯上的裘天憫“哦嗚”一聲,伸了個懶腰,睜開了眼睛。
看起來,這兩天不見,他的傷勢又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
“臭小子,明明早就醒了,故意裝睡,把我晾在一旁吃別人的冷臉!真是欠揍!”劉一手滿腹牢騷,想著什麼時候給他來個“天玄那啥”,也讓他知道一下什麼叫做尊老敬賢。
“娘!”裘天憫的這一聲叫喚,滿是深情,不由得讓劉一手也有所動容。
誰知那個女人並沒有動,更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母子溫馨的溫存,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站起,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旁的劉一手看得眼珠子快要掉下——天底下也有這樣的母親?盡管自己早就知道她隻是個瘋女人,並不是裘天憫的真正的母親——但裘天憫這樣的呼告,呼告了十來年,連石頭也會動情吧,怎的這個女人……今天明明沒瘋啊!
心比石硬的女人,而且是瘋女人!
這是劉一手對這個婦人的評價,也不管自己的這個評價是否合乎常理邏輯。都知道是瘋子,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剛才錯身而過的時候,劉一手可是看得清楚,這個婦人盡管麵龐消瘦,兩眼無神,身上的衣裳襤褸,卻掩飾不了一種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的氣質。怎麼說呢?飄然出塵,卓爾不群的那一類?
劉一手更好奇了,對這個女人。瘋的。
“劉……大哥”裘天憫的叫喚把劉一手盯著婦人背影的眼睛給喚了回來,“我可以走路了!”
看著裘天憫歡悅的笑臉,劉一手心裏莫名地抽了一下,一股溫暖的感覺竟然畏畏縮縮地冒了出來。
啥?怎麼會這樣?這消失了幾百年的東西說來就來了?
劉一手自己也嚇了個不輕,卻也並不反對,任由這種感覺絲絲縷縷地晃蕩出來。
都是這個古怪的小妖精!
劉一手這樣為自己辯護著,趕忙湊到裘天憫的身邊,察看他的傷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都刻意回避著原先他們討論過的話題。這一場談話可把劉大尊者累個夠嗆!
什麼時候我老人家講話要這樣小心翼翼啦?要看人臉色啦?
什麼時候本尊講話怕得罪過誰啦?怕誰不高興啦?
他的這種心境的悄然轉變自己並不自知。在裘天憫的眼中,此刻的劉一手和鄰家的寵愛孫兒輩的爺爺並沒有什麼不同。
“劉大哥,我真的很奇怪,你的名字怎麼會叫這個。劉一手,留一手,難不成你真的還留了一手?”裘天憫打趣道。
一聽到這個問題,劉一手馬上垂頭喪氣。
“這個解釋我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了,懶得再說了。”
“哎,我排行第五,我那老子大字不識一個,就數著指頭說,剛好一手,所以就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這個臭王八,老混蛋!不認字就好好請教先生不是?偏偏給我取這麼個古怪的名字,讓別人都以為我藏有私心,留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