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回去。一件古怪的事情發生了——不過從那以後這樣的怪事就頻繁發生了,所以恐怕我們現在必須承認,這終究不是一件特別奇怪的事情。這山穀,以它的平靜祥和和徹底遠離塵世煩惱的自由深刻打動了他,使他一次次延期離開。有一天,在聽了當地的傳說之後,他爬到香格裏拉同佩勞爾特見了第一麵。

“精確地說,那是一次具有曆史意義的會見。要是說佩勞爾特有那麼一點拒人千裏、超越世人皆有的、比如友誼和愛情這種感情之外的話,他還是賦予了一份豐富的溫和與慈祥,猶如清涼的河水澆灌在幹涸的土地上,深深地觸動了這位青年。我不想詳述他們兩個之間突然達成了什麼聯盟;一個表現出極大的崇拜與傾慕,而另一個則與他分享自己的知識、自己的心醉神迷,還有自己瘋狂的夢想,現在這些已經變為他在這個世界上僅留的現實。”

趁停頓的一小會兒,康維輕聲說道:“很抱歉,我打擾一下,可是這對於我來說不是很清晰明了。”

“我知道。”這低聲細語的回答飽含同情,“如果的確如此那該有多麼了不起啊。這個問題我想放在咱們的談話結束之前解釋,但是現在,如果不介意,我自己隻局限於講一些比較簡單的情況。你會對這個真相感興趣的,亨斯齊爾開始了中國藝術珍品的收藏,還有圖書室和音樂間資源的購置。他曆經非凡的艱辛旅程去到北京,獲得了顯著的成就,並於1809年帶回第一批托運的貨物。從此,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山穀,但是,他智謀過人、匠心獨運地設計出一套複雜的購物體係,使喇嘛寺從此能夠從外麵的世界獲得任何需要的物品。”

“我認為你們用黃金來付貨款會容易些。”

“沒錯,擁有這麼一種被外界的人如此珍視的金屬儲備,我們感到很幸運。”

“如此地珍視以至於你們避免了淘金熱該是非常幸運的。”

大喇嘛傾了一下身點點頭明確地表示著讚同,“親愛的康維,那一直是亨斯齊爾所擔憂的,他很小心,從來沒有讓那些運送書籍、藝術珍品的搬運腳夫們靠得太近。他讓他們把貨物留在離山穀一天路程的外麵,然後由山穀裏的居民們自己取回。他甚至安排了哨兵來持續不斷地看守山間隘道的入口。不過很快,他又突然想到一種更簡單方便而且更確定、徹底的防衛措施。”

“是嗎?”康維的聲音透出一絲緊張與防備。

“你知道,這裏根本沒有必要害怕會有軍隊入侵。考慮這個地方的自然環境和地理位置也絕對不可能。曾經預料中要發生的也隻是很少幾個半途迷路的流浪漢的到來,他們即使全副武裝也很可能極度衰弱,根本構不成危險。因此,可以明確,從今以後陌生人應該可以隨心所欲地自由進入這裏——除了帶上一份重要的附文外,別的什麼也別帶。

“過了好些年,這樣的陌生人真的來了。那些漢族商人,不顧一切地冒險進入高原的橫斷山區,就偶然地踏上了一條崎嶇坎坷的Z形攀登路線,而錯過了那麼多其他可以走的路。遊牧的藏族人與他們的部族走散到處徘徊,有時像疲憊不堪的動物一樣迷了路流浪到這裏。他們都受到了歡迎與款待,可是有些人到達這遮風避雨的山穀的結果卻是死亡。在滑鐵盧事件發生的那一年(1815年),有兩個英國傳教士橫越大陸旅行到北京,然後穿越一個不知名的峽穀關口穿越群山峻嶺到達山穀,他們的運氣好得著實讓人驚奇,他們順利地到達這裏,就好像順路拜訪一樣。1820年,一個希臘商人由一些病懨懨而且饑腸轆轆的仆人陪伴著摸爬到附近,被發現在山脊最頂層的山隘上時都快要死了。在1822年,3個西班牙人聽到一些含糊不清的有關黃金的故事,就想方設法來到這裏,在山穀到處閑逛了好幾天,結果卻隻有失望和沮喪。再一次是在1830年,這裏又擁進了一大夥人,其中有兩個德國人,一個俄國人,一個英國人和一個瑞典人。這些人被當時越來越多的普遍的科學探索這種動機所推動,異常艱難並充滿畏懼地翻越了天山山脈,到他們已經非常接近時,香格裏拉對客人的態度稍微地發生了改變——現在,如果客人僥幸找到進入山穀的路,他們不僅能夠受到歡迎,而且要是他們碰巧已經冒險來到一定範圍之內的話,就有人前去迎接,這已經成了習俗。而全部這些都為一個理由,這個我們後麵再談。不過,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喇嘛寺不再不偏不倚地對每位客人都熱情周到的接待。目前,新客人的到來已經成為一種需要和熱切地渴盼。的確,在接下來的幾年中碰巧有不止一夥的探險者為遠距離的瞥見卡拉卡爾山的第一眼而自豪狂喜,並意外地與攜帶著一封滿腔熱情的邀請函的信使相遇——一封很少被婉言謝絕的邀請函。

“同時,喇嘛寺開始形成它最近的特色。我必須著重強調亨斯齊爾非常能幹而且格外天資聰穎這一點。香格裏拉之所以能有今天,不僅要歸功於它的締造者,同樣得歸功於他。沒錯,非常應該,我經常這麼想。每一個機構在特定的發展階段都需要他親切熱情的雙手來全力穩固,可他所有的損失卻是無法彌補的,他沒有能完成他畢生的事業就離開了人世。”

康維抬起頭來,充滿敬仰地喃喃重複著:“他死了!”

“是的,這非常的突然。他是被殺死的。就是在你們印第安人叛亂的那一年。在他死之前一位漢族畫家給他畫過素描,現在我可以讓你看看——就在這間屋子裏。”

大喇嘛再一次輕輕打了一下手勢,一位仆人即刻進來。康維作為旁觀者,恍惚之間看到這位仆人把屋子另一頭的一小片簾布拉開,然後拿一盞燈籠放在中間,搖搖晃晃地照亮陰影。然後他聽見輕聲細語的嗓音請他過去,但特別離奇的是,康維覺得自己很費勁才能站起身來。

他猛地一個踉蹌,然後闊步走到這搖搖晃晃的光環之中。這幅素描很小,幾乎不比彩墨袖珍畫大多少,但美術家已經設法用豐富的色調烘托出蠟像般精巧細膩的紋理質感。人物麵貌及其俊美,幾乎像個少女似的造型,康維感到這俊美之中奇妙地透出很強烈的個人感染力,甚至超越了時間、死亡和技巧的界限。但是,這其中最不可思議的一點是,他從崇拜的屏息凝視之中深深噓了一口氣時才注意到,這是一張年輕人的臉。

他一麵退回,一麵結結巴巴地說道:“可是……你說過……這畫像恰好是在他死前之完成的呀?”

“是的,畫得非常像。”

“那麼他是不是在你說的那一年死的?”

“是的。”

“而你告訴我說,他是在1803年、當他還是個青年的時候來到這裏的?”

“沒錯。”

康維好一會兒沒有反應;後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泰然自若地說:“他是被殺的,是你告訴我的?”

“對。一個英國人開槍打死了他,那是在這個英國人到達香格裏拉幾個星期之後發生的,他是那夥探險者中的另外一個。”

“這件事的起因是什麼?”

“他們為一些腳夫的事爭吵了一番,亨斯齊爾隻不過告訴他關於接待外來客人的那項重要的管理條例。這是一項執行起來有些困難的工作。從那以後——不是說我已經衰老了——如果要履行這一條例,連我自己都有些勉強。”

這大喇嘛又一次停頓了很長時間,他的沉默中僅僅透出少許詢問的暗示;當他又繼續說話時,還特別加了一句:“親愛的康維,或許你想知道那個條例可能會是什麼!”

康維壓低聲音慢悠悠地回答說:“我想我已經能夠猜到了。”

“你確定?你能猜到我剛才講的那個冗長而奇怪的故事背後還有別的什麼嗎?”

康維在考慮怎樣回答這個問題,而腦子裏卻一片混亂。現在整個屋子都晃動著螺紋似的陰影,而這位慈祥的高齡老人就坐在房間的中央。自始至終,老人的整個講述他都在聚精會神地聽。也許他沒有弄明白其中全部的言外之意;此刻,他僅僅試圖找到一個有意識的詞語來表達,可他卻整個被驚訝詫異的感覺淹沒。在他的頭腦中,不斷聚集的確定性幾乎讓他窒息,最終湧現成話語。“這看起來好像不可能,”他結結巴巴地說,“然而我又情不自禁地思考這些事情——這太驚人——太離奇——而且非常不可思議——但也不是絕對超越了我相信的能力……”

“你是什麼意思,我的孩子!”

康維心中澎湃起一種莫無緣由的、使他心煩意亂的激動,而他也不願意試圖去掩飾和隱瞞,他答道:“您老還活著,佩勞爾特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