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琉璃之遠(1 / 3)

i���''''!{最重的報複,就是你以為那些值得回憶的深情厚誼,其實都是虛情假意。}

我十歲前,還住在潮雲巷。有一次過年前夕,老宋因為送一個孕婦去醫院,一路上闖了五六個紅燈,最後被罰了兩萬天價,而且不交錢就拿不回車。車是老宋東借西湊才贖回來的,欠的錢這些年也還得差不多了。當初為了拿回車,老宋不得不將身上所有積蓄拿去交罰款。但去拿車時,有關人員卻說快過年了,辦手續的人回老家了,隻能等過完年再來拿了。

所以,到了過年的時候,老宋全身上下就隻剩八塊七毛錢了。

老宋買了兩塊錢五斤的麵,一塊錢的青菜,又去肉攤上用五塊錢買了十斤人家不要的肉皮,剩下七毛錢給我買了一小袋麥芽糖。

老宋好煙,因為沒錢,就暫時斷了煙。煙癮犯了實在難受時,老宋就生個小炭爐子,把肉皮串在上麵烤,烤得揪成一片後,肉皮鬆軟好吃,一片能嚼很久。

我和老宋就坐在小炭爐前,一人抱著碗青菜肉皮麵,看春晚。

放廣告的間隙,老宋去洗碗,我去上廁所,那時候不像現在,家家都有獨立廁所,整個潮雲巷,就隻有巷子尾的一個公共廁所,屋頂還是破的。

雪下的特別大,也特別冷,我幾乎是跑著去,五顏六色的煙火映得雪地特美,我蹲在廁所裏,望著飛雪盤旋間的煙火,聽著遙遠的歡呼聲夾雜著鞭炮聲,其實心裏是很羨慕的。因為家裏條件不充裕,也隻能看著其他小孩玩煙火。

從廁所出來時,剛才光著屁股上廁所時已經習慣了外邊的寒氣,所以我放慢了腳步,也就因此注意到了巷子前的道裏鋪著一身細雪的顫抖身影。

不用細看,我都知道那是蘭西,更不用想大過年的,他一個人待在外麵,一定又是被他爸趕出來了。

走近看時,我聽見他在小聲啜泣,他察覺到動靜,候迅速抹了把臉,對我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的左眼烏青泛著血絲,眯成一條縫,嘴角也破了一大塊,臉上的巴掌印紅彤彤的,有些滑稽。

我看見他鞋子都沒穿,光著腳丫踩在雪地裏,心裏是說不出的難受。

我帶他回家,老宋一看他的樣子,也心疼得不行,連忙去給他燒熱水,又從箱裏翻出我的衣服,給蘭西換下被雪透濕的衣服。蘭西因為營養不良偏瘦,我的衣服他著正好合身,我倆穿著相似的衣服,坐在一塊兒跟姐妹似的。老宋給他洗腳的時候,我才看見他的腳被凍裂了好幾道口子,膿血結了好幾塊,他難為情地瑟縮了一下,說要自己來洗。

老宋紅著眼說:“今天你就是我兒子,老爸給自己兒子洗腳,是天經地義。”

聽老宋的聲音都要哭出來了,蘭西便不再掙紮,他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一直在抽泣。

我知道老宋也在默默流淚,給蘭西洗完腳,老宋又去下了一碗麵。蘭西可能是餓瘋了,胡亂扒了幾口就吃完了。

那天晚上蘭西留在我家過夜,半夜竟發起了高燒,冰天雪地裏,老宋背著他去醫院,直到天快亮才回來。打了吊針的蘭西雖然好了些,但還是很虛弱,老宋就讓他暫時住在家裏,囑咐我及時給蘭西換敷在額頭上的濕毛巾,轉眼他就出門了。

中午的時候,老宋回來了,滿麵風霜,嘴唇凍得發白,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個大袋子,裏麵有燒雞、醬肘子、紅糖、小米,還有雞蛋。老宋給我和蘭西做了頓豐盛的大餐,看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老宋咧著嘴在笑,自己卻沒吃幾口。

蘭西在我家待了五天,他父親一次都沒來找過他。走的時候,蘭西紅著眼拉過老宋的手,輕輕叫了聲“宋爸爸”。老宋一邊應著一邊笑得跟朵花似的。

後來我聽老宋和王阿姨吵架時才知道,我和蘭西那一頓大餐,是老宋去變賣了金飾換來的。我一直沒把這事告訴蘭西,他若是知道了,也許會很內疚吧。

如今想起這一茬,我就越發難受。

因為這是第一個,沒有老宋的團圓年。

我是那樣的不習慣。

公司宣布放年假時,整個辦公室都沸騰了,隻有我聳拉著臉幹笑了幾聲。

下班的時候我在座位上磨蹭了許久,為了避開人潮向我問東問西。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光了,我準備去鎖大門,而本該已經離開的安傑拉突然冒了出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拍著胸口說:“你幹嘛呢!”

安傑拉摸摸鼻子,幹咳了一聲:“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年假有沒有空?我家離福川比較近,清水村,雖然是鄉下,但你放心,絕對沒有電視上那些偏遠山村那麼恐怖。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可以跟我過去一起玩。”

我頓時心裏暖暖的,感動得一塌糊塗,別看安傑拉是一介粗人,但誰能想到他竟看出我的低落,我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以貌取人了。

見我半天沒回答,安傑拉拍手道:“看看我說的都是些啥呢,過年嘛,你當然會早有打算,我……”

“我想去。”我連忙打斷他。

“真的?”他立馬眉開眼笑,“那就這麼說定了,我聯係好車,再打電話給你。”

後來我才知道安傑拉不知從哪得知我的微博,偷偷關注了,知道我無父無母的事後,猜想我過年必定會一個人孤零零。

可是他預料錯了,一聽到我要去鄉下過年,從沒去過鄉下的蘇荷立馬就兩眼放光了,硬要跟我一起去。而就在二十八號那天晚上,本該在蘇梅島拍戲的蘭西也突然回來了。他同Carry請了假,特意趕回來陪我過年。他這麼誠心的想要給我一個驚喜,我也不好把他晾在福川,便邀請他加入清水村過年的團隊裏。

二十九號一大早,當我們一行三人出現在約定好的地點時,安傑拉的表情頓時呆了。我難為情地試探道:“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們還是不去了吧?”

蘇荷立馬踩了我一腳,天啊,她穿的可是高跟靴啊,我疼得臉都扭曲了。

估計是我扭曲的表情嚇到了安傑拉,他連忙一拉小麵包的車門,說:“不麻煩,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小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人多才熱鬧,哈哈哈。”

我聽得心裏一顫,他不是一直喊我“小宋”嗎?什麼時候也開始叫我“小慈”了?

小車在柏油路上開起來,從車窗看出去,許多帶著紅袖章小紅帽的人在路邊掃雪。今年雪下得特別大,比往年都要大,據說是五十年難得一遇的大雪。新聞上天天都是受災專題,我們這一代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什麼“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八十年不遇的大水”、“一百年不遇都地震”都給趕上了,多豐富的人生閱曆啊,將來給孫輩們講故事,開口就可以來這麼一段開場白:“那可是一場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啊……”

我在幻想給孫輩們講故事的時候睡著了,昨晚和蘭西秉燭夜談聊得太晚,他跟我說了許多娛樂圈的八卦,我聽得可興奮了,後半夜睡不著,折騰了許久,早上差點起不來。

車子忽然一個急刹車,我整個人飛了出去,頭撞到前座後背,發出“哎喲”一聲慘叫。

蘇荷扶著我問:“怎麼了?”

安傑拉回頭道:“追尾了。”然後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一聽“追尾”,我就徹底醒了,跟著蘇荷跳了下車。車子堵在了一條特別窄的鄉間小路上,而停在我們車前的是一輛黑色賓利,它撞上了路邊一棵樹,車尾撞凹進去了一大塊,保險杠也掉了。

我當時一拍額頭,心想完蛋了,安傑拉怎麼這麼瞎,追什麼不好追一輛賓利?!就是把自己栽雪坑裏,也不能栽賓利上啊!就這慘烈程度來看,這下有他賠的了。

蘇荷輕嘖了兩聲,摸著下巴說:“咦,這車我怎麼好像在哪裏見過?”

我還沒說話,賓利的駕駛座就走下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傻眼了:“阿轍?!”

“宋小姐!”袁北轍一見我就笑,一點都不像被追尾的受害者,賓利後座的門被推開,下一秒,穿著駝色長風衣的程靖夕從裏麵鑽了出來。

蘇荷這下臉色都不好了。

程靖夕直接無視她,淡淡掃了我一眼,對袁北轍道:“去看看車。”

安傑拉連忙上前遞去一根煙,說:“真對不起啊,兄弟,路太滑,我刹車了,結果還是撞過去了。”

他一遞煙我就想完了,程靖夕一向不抽煙,也討厭別人給他遞煙。我曾見過無數次,每逢別人給他遞煙,他都能用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把人瞪得自動縮回手去,然後有求於他的人肯定就沒戲了。

所以當我看見程靖夕接過煙,並放到外套口袋裏時,我整個人都傻掉了,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我震驚得差點摔在地上。

他說:“沒事,也是因為我們先急刹車,你才撞上來的。”

“程靖夕終於肯吃藥了?”蘇荷湊我耳邊問。

不止蘇荷,蘭西都震驚了,跟我來了個“難以置信”的對視。

隻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上大學時,我追程靖夕那會兒,為了能揣摩透男神的心意,去聽過一個關於男性心理學的講座,那個其貌不揚的教授說,男人性情一般會有兩個大轉變期,一個是青春期,另一個是當了爸爸以後。

幾個月前,在醫院與他和聞瀾的偶遇,我還曆曆在目,而程靖夕此刻正處於這第二個轉變期,想想他現在的轉變,其實也沒什麼稀奇。

隻是,想到程靖夕的轉變是因為別人,我內心還是免不了刺痛了一下。

當然了,聞瀾懷孕這事我也沒告訴蘇荷和蘭西。過去我被聞瀾欺壓成那樣,最後她不僅沒得到一點報應,還成功上位,懷了孩子。也幸虧我是個當事人,息事寧人才是我最想看見的,要換做局外人的話,但凡是知道點內情的都想上去給她兩個耳刮子,再歎一聲“老天沒眼”。

檢查完車況的袁北撤從車廂冒出個頭來,皺著眉說:“程先生,發動機撞壞了,走不了了。”

程靖夕蹙眉:“和那邊說好的時間是幾點?”

袁北轍說:“下午三點。”

程靖夕抬起手腕看了眼,眉頭皺得更深。

安傑拉平時在公司察言觀色慣了,看出程靖夕這一皺眉的玄機,立馬湊上去問:“兄弟趕著去哪裏?”

“去江州呢,有個會議。”袁北轍從車廂處走過來,又撓著頭道,“這下怎麼辦呢,喊人來接車估計趕不上了,可這荒郊野嶺的,別說車少,就是攔下來也沒人願意幫這個忙。”

不待我開口插話,安傑拉就搶先道:“兄弟,你看這樣成麼?剛好我家在清水村,離江州也不遠,我可以送你過去。但這也快到中午了,我得先把朋友們送回家。我看你們和小慈也都認識,不如先上我家吃個午飯,然後我再送你們去江洲?”

蘇荷小聲冷哼:“程靖夕會讓他尊貴的屁股沾上這種小麵包車?”

我望了眼安傑拉開來的麵包車,估計是平時拿來裝廣告油漆的,又髒又破,換作以前,程靖夕寧願走路都不會坐的。但今時不同往日了,程靖夕竟在眾目睽睽下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又對袁北轍道,“打電話叫人來拖車。”

說完他就徑直往車裏鑽,坐到了最後一排,他這個動作驚醒了石化中的蘇荷和蘭西,蘇荷反應過來後,身手矯健地竄到副駕駛座,“砰”一聲關上車門,一副“任你千軍萬馬都攻不下座位”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