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色之雨(1 / 3)

{感情哪有誰多誰少,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像綁在皮筋兩頭的手指,皮筋斷了,兩頭的手指都會疼。}

我不知道程靖夕是從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哭得眼睛仿佛要灼痛起來,冷風又如刀割般吹在淚濕的臉上。我把臉埋在蘭西懷裏疲憊地睡著了,再睜眼時,枯樹下已經沒有人了,一望無痕的雪地上,好像連隻鳥都不曾經過。也許,我那時看見的程靖夕,隻是我的幻覺吧。

“醒了?”察覺到動靜的蘭西低下頭問。

我揉揉腫得睜不開的眼睛,點了點頭,天還未亮透,爆竹聲依舊接連不斷地響著。我動了動,想要坐直,可身上蓋著的衣服卻滑了下去。

一股檀香撲鼻而來。

我皺眉望著那件半吊在身上的駝色風衣,然後就愣住了:“這衣服……”

“程靖夕來過。”蘭西把風衣往上提了提,貼著我的脖子攏好,“不過他什麼話都沒說,給你批了件衣服,就走了。”

原來,那不是我的幻覺,程靖夕真的來過。

我小聲道:“你怎麼不留住他!”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身為我的死黨,你居然都不舍得脫件外衣給我擋風。”

蘭西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拜托!我都當了一晚上免費的貴妃椅給你枕著睡了,你居然還妄想我脫外衣給你擋風?你這沒良心的小白眼狼,真不把我當人看啊!話又說回來,程靖夕是那種我想攔就能攔得住的人嗎?”

程靖夕確實不是那種說攔就能攔住的人。

我認同地點點頭:“你說得很對。”低頭看著身上的風衣,我無奈地歎息,雖然衣服不是我借的,但有借得還,老天爺真是位愛折騰的主兒。我明明都決心與程靖夕斬斷一切恩怨情仇,按照一般劇本走向,我和他的緣分也該到此為止了,偏偏那之後讓我接二連三地與他有所交集,一係列的巧合讓我都要懷疑,這不是天意而是人為了。

我深深吐了口氣,把風衣脫了下來,然後疊好,拍拍屁股上的灰,對蘭西道:“我去還給他,你看你是繼續在這吹風呢,還是回屋睡個回籠覺?”

蘭西伸了個懶腰:“當然回屋啦,睡眠對我這種實力派偶像簡直就是奢侈,要不是你,我早就回屋睡暖暖的火炕了。”說著他邊打哈欠邊往裏走,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轉頭對我道,“對了,小慈。”

“什麼?”

“程靖夕昨晚問了我一句話,我覺得特別有意思。”他看著我,眼神別有深意,像要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他問我,‘宋亦夫的死,是不是讓她痛不欲生’。”

我屏住呼吸問:“你……怎麼回答的?”

蘭西聳了聳肩:“我就回他,廢話,那是她爸爸,唯一的血親。他聽我這麼一說,眼神就晃得跟地震似的。”他停下來高深莫測地看著我,繼續道,“關於他那個神情,還有他這幾天的反常,我琢磨了一個晚上。小慈,你說他會不會是想和你複合?”

我被“複合”這兩個字嚇得不輕,連忙撥高音調,結巴道:“別、別亂講,沒、沒那可能!他能不再恨我,都已經很好了。”最後一句的聲音,低得像是蚊呐。

聽到這句話,蘭西似乎很滿意,笑著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了。”

我胡亂點點頭,一溜煙跑了出去。

有句話叫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捧著程靖夕的衣服站在他住的小柴房門口時,深刻理解到了這句話的含義。手抬了幾次又放下,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準備敲門,一抬頭,袁北轍推門而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差點撞上我。

“宋小姐。”袁北轍焦急的臉色出現大喜之色,“你來得正好,幫我照看一下程先生,我怕他等下醒來找不到人。”

我訝異道:“他怎麼了?你要去哪裏?”

“程先生昨天還隻是低燒,今天就成了高燒加重感冒,這雪下得這麼大,回福川也不行,老太太說了,村裏的大夫陪媳婦回娘家過年了,我得和安傑拉去村東頭找他。”

我看他急得眼睛都要和眉毛擠成一團了,連忙擺手:“那你快去吧,這邊我看著,你放心。”

“謝謝宋小姐。”話音剛落,袁北轍就踏進了風雪裏。

我鑽進屋裏,關上門,將疊好的風衣放在床尾,程靖夕麵朝著牆麵而睡,我隻能看見他的後腦勺。

搬了張小板凳在床邊坐下,我把手插在口袋裏,縮了縮脖子。這房間是由柴房臨時改的客房,沒有炕,確實陰冷,跟我和蘇荷那個一進門就得脫得隻剩保暖內衣的房間根本不能比。我瞪著程靖夕的後腦勺,聽見他濃重的呼吸聲,心中不由產生一絲小小的憐憫,他昨晚不知在雪地裏站了多久,又把外衣給了我,才會令病情加劇的。好在剛才袁北轍並未注意到我手裏還拿著程靖夕的外衣,不然又得一通解釋了。

正想著,床板咯吱作響,程靖夕喘著重氣翻了個身,眼睛掀開一條小縫,迷離的視線落到了我身上。

雖然他沒出聲,但我在電視上看過許多這樣的場景,主人公自昏睡中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水……”,於是,我善解人意地倒了杯水,遞到床邊。剛要開口,程靖夕淡定地吐了句:“把桌上的卷紙遞給我。”

我愣了一會,連忙拿了卷紙遞給他,我憤憤地就著杯口啜了口水,看著他扯了一小節紙擤鼻子,心想程靖夕果然是異於常人,這種時候居然不按理出牌。還好我那句“水來了”慢了半拍沒說出扣,不然這回的自作聰明可要丟人現眼了。

程靖夕擤完鼻子後,一手搭在眼上,張著嘴微微喘氣,我知道他特別難受,我一向認為感冒是所有病症中最可怕的,僅有的幾次感冒我都在生不如死中度過,恨不得找個小池塘了結生命。蘇荷說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沒得過大病根本不知道大病的可怕之處,說得好像她得過似的。

所以,我看著程靖夕,就忽然感同身受,母性光環大放異彩的同時,我想起我以前感冒的時候,老宋用熱毛巾給我熱敷的的方法。於是,我湊近了點,關切地問:“要不要給你弄條熱毛巾敷下鼻子?會舒服很多的。”

他連忙把被子拉到眼下,悶聲道:“不用,你出去吧,別在這裏待著。”

頓時就像兜頭淋下傾盆涼水,我的心因為他這句話一下子涼透底了。他果真是不想同我有過多的接觸,我放下杯子,低下頭看著床單上的黃色小花,說:“我知道了。”轉身正要走,手腕處忽然一緊。

“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我怕你被我傳染。”

我愣愣地別過頭,程靖夕難掩疲乏之色,抓著我手腕的手冷得像屋簷上的冰溜子。他頓了頓,輕聲道:“我其實很想讓你陪陪我。”

能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就說明他確實病得不輕了。考慮到生病的人身體和心理都比較脆弱,確實會想人陪在身邊。但程靖夕似乎又顧慮到我會被傳染,為了打消他這個顧慮,我故作輕鬆道:“沒那麼容易就傳染了,除非接……”

下一個字卡在喉嚨裏,我迅速瞥了眼程靖夕,見他閉著眼,不甚在意的樣子,便開始轉移話題:“你睡吧,我在這裏坐一會,等袁北轍回來我再走。”

“接什麼?”程靖夕突然睜開眼看著我,眉梢勾起淡淡的弧度,“接吻?”

我頓時無語了,難得還能坦然地同他對視,氣勢上勉強沒有落下去,其實內心早就翻騰起來。我沉默了一會,正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時,程靖夕卻突然開口:“我頭痛,先睡會。”

說完他就閉上眼小寐起來,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還被他抓住的手腕,他臉上是標準的病容,但這手上的力道卻很大。我試著抽回手,又試探地叫了他一聲,沒反應。他這樣孤傲的人,難得有這樣需要他人的時候,更難得的是把需要他人的情緒形式化。我在床沿無奈地坐下,盯著他骨骼分明的指節。反正不過是一隻手而已,便當做日行一善吧。

我看程靖夕一動不動的,估計睡著了。感覺到他的手還冷得像冰溜子,我便想將他的手放進被子裏去。

“阿轍還沒回來,你就要走了?”程靖夕的濃重的鼻音忽然響起,有些沙啞,甚至還聽出了些許……委屈的意味。

我狐疑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為難道:“你這樣拉著我,手有些麻。”

程靖夕聞言鬆開手,撐著身子往上坐,目光落在我身上,並沒有要繼續睡的意思。

我問他:“你不睡了?”

他點點頭:“嗯,睡不著。”

我哦了聲,就不知道說什麼了。自那天在路上偶遇程靖夕,到之後的同行,幾次相處下來,我看上去挺自然的,其實心裏還不太能適應我們之間的改變。說沒關係吧,但又曾是戀人,說有關係吧,但又形同陌路。總之,“前任”這個身份很尷尬。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生怕說錯任何一句話,做錯任何一個舉動讓他覺得我還介懷或是在意他。雖然那是事實,但也隻是我自己才知道的事實。我若表現出來,就顯得我不大度且小心眼了。

看上去程靖夕也沒有想說話的意思,但總不能這樣相顧無言下去吧,既然找不到話說就得找點事做。眼風掃到程靖夕放在床下露出半截的鞋子,鞋麵上沾上了不少泥,我眼前一亮,指著鞋道:“我給你擦擦鞋吧。”

趁他還未說出那個“不”字,我就撲過去了,手碰到鞋子的瞬間,我怔住了。跟在雪裏埋了一夜似的,又濕又凍。

我提著鞋子站起來,晃了晃,問他:“你昨夜是不是在外麵待了很久?”

程靖夕半眯著眼,淡淡道:“嗯。”

我愣了愣,又問:“那麼大的雪,為什麼要站在外麵?”

他看著我,沉默了一會,說:“心裏有些煩。”

我被他看得心裏撲通直跳,因為直覺認為他煩的這件事情與我有關。

我好不容易才克製住內心的澎湃,小聲道:“心煩也不用去外麵吹風啊,大冬天的。”

“外麵風大,涼一些,能讓心裏的煩躁少一點。”他的嗓音平平淡淡,像在說無關緊要的事。

我在床邊坐下,語重心長道:“所以,你看你現在受涼生病啦。長輩都說,新年的第一天代表著一年的意頭,你新年第一天就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