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覺得蘇荷是我們之中活得最灑脫的那個,她曾在精品店看中一個施華洛世奇的鑰匙扣,可那時候她和她父親鬧了矛盾,信用卡被凍結,等她東拚西湊籌夠了錢再去買時,鑰匙扣已經被別人買走了。蘇荷連一絲失望都沒表現出來,淡定地用那些錢買了店裏一條絲巾,隻是從此扔掉了她所有的鑰匙扣,也不再用。
我對她這種買不到沒關係,我不僅不要它,連它相關的一切都不要的極端行為震懾到了。其實,我曾想告訴她還有其他更好看的鑰匙扣,比如DIOR家新出的限量款就挺不錯的。
可蘇荷那時是怎麼回答我的?她說:“最好的那個已經沒有了,我如果將就用其他的,就是對我心目中最好的侮辱。”
我再次震懾於她的決絕,可如今想來,不僅是一個鑰匙扣,她對於任何事物都抱持這樣的態度,譬如愛。或許,對蘇荷來說,蘭西就是那個最好的卻已經沒有了的鑰匙扣。
他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哭你鬧,你做什麼,他都不會再屬於你。反而會造成許多人的煩惱,愛一個人無非是希望他快樂,當你的愛成為他的困擾,愛早就變味了,倒不如收起那些無用的眼淚,將暗的一麵藏在心中,明媚的一麵現於世人,大家都會快樂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壓升高的原因,我的胸口像壓了千斤墜,重得喘不過氣來。一片混濁的思緒中,我恍恍惚惚地想,我這樣執拗的愛,是不是也讓程靖夕不快樂了?
腳重新接觸到地麵的那刻,我有些不適應,像踩在棉花上,軟了一下,身旁有人經過,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用發音詭異的“Thank you”同金發碧眼的好心人道謝,他對我回以燦爛一笑,將鴨舌帽簷轉過腦後,迅速走開了。
墨爾本百姓的友好讓我對這個城市充滿了好感與期待,我推著行李走到機場外麵,入眼的是一片純淨得想讓人朝聖的藍天與綠地,帶著海鹽鹹香的熱氣陣陣撲麵,是夏天的味道,而一天之前,我腳下的那片土地,積雪才剛剛融化。
我脫下風衣,係在腰間,敲了敲一輛在路邊等候的出租車車窗,將一直攥在手裏的寫有目的地的照片拿給司機看,用拙劣地英文告訴他:“I want to go there.”
司機對我做了個OK的手型:“I know,I know.”
我瞬間就放寬了心,坐上了車。Umiss珠寶的拍攝地點是一個叫做Star的農場,來之前我做過調查,澳洲的農場數以千計,且大部分在地圖和衛星導航上沒有標記的,連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都未必知道。
我原以為抵達目的還得折騰一番,可沒想到,我問到了一個熱心的路人帶我去農場,由此可見,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有位大智慧的先人說過,凡事不可高興得太早。有位更大智慧的先人亦說過,樂極生悲。
我用親身經曆證明,先人沒有誆騙我。
沿著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高速公路開了一個多小時,司機突然把車停在路邊,從前座探過身子,攤開手對我比了比:“Money?first!Then,?I''''ll?drive?you?to?the?farm?gate,six thousand totally.”
他前麵的話我聽得不大懂,但憑著對金錢和數字的敏感我聽明白他最後說的那個數字是六千,我立馬瞪大眼,捂住自己的包,義正言辭地拒絕:“No!”
雖然我從沒來過墨爾本,不知道墨爾本的行情,但一趟出租車費用竟然超過機票,蠢鈍如我,也還是能看出貓膩的。
剛才還和顏悅色的司機立馬麵目猙獰起來,他一腳踹開車門走出來,拉開後座的門,跟拎小雞似的將我拎出來,伸手就要搶我的包,我緊緊護著,企圖用高分貝的尖叫引來好心人,可我忘了這裏荒郊野外的,別說人了,連輛車都沒有。司機隨便推搡了幾下,我就被輕易推倒在地,包落入司機之手,我掙紮著爬起來要去搶,看見他將包拿起來倒著用力晃了晃,什麼都沒有掉下來。
我愣住了,司機也愣住了。順著他拿包的那個角度,我清楚地看見黑色劍橋包底劃著一道新鮮的刀痕,我忽然記起下飛機時那個好心扶了我一把的外國人,頓時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Damnit!”司機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把包隨手丟在地上,鑽進車內,車子發動時的尾氣噴了我一臉,劇烈的咳嗽中,我想起我的行李還在車上,連忙追了過去。
“喂!我的行李!My bag!”
回應我的隻有車子揚起的沙塵,跟在車後跑了沒幾步,明黃色出租車就消失在天與地的交界處,我無奈地停下來,扶著膝蓋大喘氣,望著周圍一望無際的綠地欲哭無淚。現在的處境,用咱們中國話來說就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果然黑出租是不分國界的,就連小偷也是不分國界的。
上飛機時裝了一行李箱的東西,現在隻剩下一個被小偷割破的包。我將包掛在脖子上,站在路邊張望著,期盼有經過的車輛可以停下來載我去一趟警局。不知道這裏是墨爾本哪個郊區的高速公路,熱辣的太陽下我站了好久,經過我的車也就隻有三輛,且無一例外地在我伸出手時,無情地拒載。我含著兩汪悲憤的淚憤憤地想,什麼國際友人,都是瞎扯淡,我好懷念祖國的懷抱啊。
當第五輛車消失在路的盡頭時,我用力瞪大眼,將泡在眼裏的淚逼回體內,決定靠人不如靠己,自己走出去。
方才藍得透明的天空已被夕陽映得昏黃,迎麵吹來的風有些泛涼,我將風衣重新穿回身上,緊緊攥著胸口,一步步沿著高速公路邊的綠化帶走。
人一旦置身於這種環境,就容易胡思亂想,之前看的恐怖片情節全都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裏。網上盤點過的恐怖片必備十大要素,和我現下的處境八九不離十,我越發害怕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我的行動軌道離大路也越來越偏,一般人可能很難理解,順著大路走,怎麼會越走越偏呢?這不得不說我天生就是個方向白癡,從小到大,我創了無數個匪夷所思的迷路記錄,令我身邊的人歎為觀止。所以這次,我也不負眾望地迷路了。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跟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還伴隨著無助的啜泣,我的腿甚至開始發軟,路都走得不太平穩,不斷被石子絆倒再爬起來,還被泥巴弄髒了一身衣服,十分狼狽。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可我顧不上這些,上帝作證,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陌生的土地上。
而當一聲類似狼鳴的聲音破空響起時,我緊繃的神經徹底崩潰。一屁股坐在地上,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不知哭了多久,隱約中,我似乎聽見了噠噠的馬蹄聲,但轉念一想,這種地方怎麼會出現馬,一定是我快要死了才會出現幻覺。死在這種荒郊野外,估計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吧。蘇荷他們會不會連我殘缺不全的屍體都找不到呢?這樣一想,我就哭得更厲害了。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我終於睜開眼,轉頭尋找著聲音的方向,模糊的淚光中,看見一匹黑色的馬背著光朝我奔來,上麵還騎著一個人,我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能看見他頎長的身形。
可那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啊!
我就像被拋棄在銀河係的不知名星球上,幾百年後終於碰見一個地球人,心中那團已經熄滅的火焰重新燃燒,我爬起來,用盡全力,朝他的方向飛奔而去。
在與他快要靠近時,我出於本能地朝他伸出了手,下一秒,手腕處一緊,我整個人騰空起來,被拽到了馬背上。
他的手很燙,我一頭紮在他懷裏,緊緊抱著他,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止不住發抖,劫後餘生般放聲哭泣。
馬停下來時,他抱著我翻身完成了高難度的下馬動作,將我放在地麵,我由於受驚過度,還站得不太穩,把頭埋在他胸前,抱著他的腰不放,害怕他隻是我的幻覺,
平複了心情之後,我抬起頭,正要說話,張著嘴卻怎麼也合不上了。
他額發略長,一身黑色騎馬裝,臉部線條堅硬,眉如遠山,眼若星辰,如同過去他每次出現在我麵前那樣,都讓我驚豔女媧的造人之手。
我看了他半天,艱難又震驚地吐出他的名字。
“程……靖夕。”
他緊抿著唇線,眼睛微微眯起。他眼裏的東西我看不懂,但似乎是在生氣,不像我所熟悉的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程靖夕。
我甚至懷疑這不是他,因為我絞盡腦汁也想不通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而且他還騎著一匹馬,難道這是他失散在海外的雙胞胎兄弟?
那一瞬間,作為一個搞廣告的半吊子藝術家,我在腦中裏想了無數種可能,可這些可能,都止於他落下來的那個吻。
我大腦裏的終端處理器,就像被一道雷劈中,連緩存都來不及,啪一聲,冒煙當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