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說:“程總,您看這事能不能再商量下。哎,瞧這弄的,那姑娘初入行,閱曆少,不懂事,我已經罵過她了,她也知道自己錯了,保證不再犯。突然換主角,我一時也找不到人來代替,況且片子昨天已經拍了一條了,現在換人的話,又得重拍,費錢也費時,您說是吧!”
半晌,程靖夕才開口:“以郭導的人脈,找一個模特不是什麼難事,至於錢,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導演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輕快,就像一直在等程靖夕說這句話:“既然程總這麼說了,我再說什麼也就顯得太矯情了。這事您做主,希望沒影響到程總的心情,我也不叨擾您了,先去和同事們商量換主角的事。”
程靖夕回了個單音節:“嗯。”
幾波腳步聲響起,我端著杯子若無其事地喝了口水,剛放下杯子,程靖夕就和袁北轍一前一後走進餐廳。
那麼多張椅子,程靖夕偏偏拖了一把在我旁邊坐下。
我別過頭正要說話,他卻先開口,像看出我心裏的顧忌,說:“這裏沒外人。”
袁北轍立馬附和:“是啊,宋小姐,你要把我當外人,我可會傷心的。”他還做出個傷心的表情,袁北轍本來就是國字臉,此時五官全被他皺在一起,看上去滑稽極了。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連忙咽下去,說:“我怎麼會把阿轍當外人呢。”
他這才放鬆表情,對我咧著牙笑了:“我真高興啊,你和程先生又在一起了。”
我抱著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程靖夕說:“這兩天不用拍攝,本來想帶你在墨爾本好好玩一趟,可你現在不太方便……”
“亂講!我很方便!”我興奮地出聲打斷他。
程靖夕連頭都懶得動一下,眼珠子淡淡瞥向我:“我的車還在洗車場,昨天某人……”
我撲過去捂住他的嘴,如他所願地閉上了嘴。
但我仍沒有打消念頭,我好不容易出國,怎麼可能將大好的時光浪費在曬太陽和睡覺上,這簡直就是愧對大自然,愧對地球母親。於是,我開始對程靖夕撒嬌。
可程靖夕一點也不容小覷,經過我一上午的軟磨硬泡,到了中午,我以絕食為威脅,並在袁北轍的求情和賈瑞德醫生的保證下,好不容易贏得了在農場內遊玩的許可。
剛吃過午飯,我和程靖夕就坐上農場的助力車,去往那片薰衣草花園。
袁北轍坐在後麵,抱著蘇珊為我們準備的小吃和一大瓶紅糖薑湯,不時出聲製止我。
“宋小姐,是往左,不是右,左左左……算了,等下從前麵繞回去吧。”
“踩刹車,刹車!要撞上了!啊!”
“宋小姐,你再橫衝直撞下去,我們明天都到不了目的地。”
是了,上車時我自告奮勇地搶了袁北轍的飯碗,他本不太願意,還向程靖夕發出求救的信號,可程靖夕估計還在生氣,因為袁北轍剛才幫我求情,便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最後,在我差點把助力車開進池塘的千鈞一發之際,坐在我旁邊的程靖夕眼疾手快地穩住方向盤,踩了刹車。
程靖夕對我說:“車,你也玩夠了,現在,去後麵老實坐好。”
助力車曆經我的摧殘,最後在袁北轍的接手下,終於安然無恙地到達了目的地。薰衣草花園一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我就興奮了,沒等車停穩,我直接跳了下去,尖叫著衝進那片紫色的海洋中。
我來回跑了幾趟,最後被程靖夕一把拉住胳膊,扯進懷裏,他低頭對我說:“夠了,賈瑞德醫生都囑咐過別做劇烈運動,你要再這麼瘋下去,我就讓阿轍直接把你綁回去。”
我喘著氣不甘道:“難得出來玩嘛。”
他淡淡道:“以後有的是機會,也不急在這一次。”
我抱著他的胳膊趁機要求:“那你答應我每年都帶我來這玩一次。”
他點了點頭,嘴角含著笑:“你要是願意,我們常住在這裏都行。”
“真的?”我頓時兩眼放光,得寸進尺道,“那讓蘇荷和蘭西都過來陪我怎麼樣?”
程靖夕迅速斂起了笑,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我嘟起嘴:“為什麼啊?”
他認真地答:“我不太喜歡有別人破壞我們的二人世界。”
他這個答案深得我心,我掩唇咳了聲,扭捏地說:“那以後有了小Baby怎麼辦呢?
他不答反問:“你很喜歡小Baby?”
我點點頭:“那是自然,曾經我人生的目標就是給你生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鬆開我往外走去。
我跟在後麵問:“你去哪裏?”
他連頭都沒回,直接丟來話:“我讓阿轍去查查,有沒有從生下來就可以寄宿到大學畢業的學校。”
我腳下一絆,差點沒摔在地上。
後來我才知道程靖夕在“不太喜歡有別人破壞我們的二人世界”的貫徹上有多令人發指,他甚至還給住外圍別墅的攝影組劃了活動範圍,不許他們踏入農場內部,否則一律遣出農場。
我起床時,發現穿著圍裙的程靖夕在廚房拿著本食譜往鍋裏丟東西,我被這一幕奇景震驚住了。用力揉了揉眼,發現並不是我的錯覺,才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腰往他身上一靠,瞪著鍋裏黃兮兮的東西,問:“你在做什麼?”
“咖喱湯。”他說,順手拿起咖啡罐,在我目瞪口呆地注視下往鍋裏舀了三勺,“今天出去玩,我們帶自己做的料理。”
可能是我學識淺薄,並未見識過咖喱裏放咖啡的做法。但或許這是特別的秘方,做出來會別有一番風味?我在心中這樣說服著自己。
可他接下來的舉動讓我徹無語,因為他居然挖了一大勺草莓醬放進翻滾的湯中攪拌,我忍不住問:“咖喱湯還要放咖啡和草莓醬的?你在哪裏弄的食譜,會不會受騙了?”
“書上倒是沒有加草莓醬和咖啡這些步驟。”他將鍋蓋蓋上,用毛巾擦了擦手,牽著我在桌邊坐下,繼續道,“是我創新的。”
我覺得他這個創新太標新立異了:“我怎麼不知道你在廚藝上還深有造詣?”
他朝我露出個雲淡風輕的笑容:“我爸是個廚師,我從前的夢想也是當個廚師,我讀大學時的選修課都是廚藝家政,沒想到後來竟然做了個商人。”
我由衷地覺得,他放棄這個不靠譜的夢想,簡直就是迷途知返,黑暗料理界少了一位翹楚,是對人類的一大造福。
他像是想起什麼,突然笑出聲:“要說起來,我放棄做廚師,是因為一個饅頭。”
他這麼一說,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初遇他時,他給我的那半個饅頭,我抬起眼,充滿期待地注視著他,心跳慢慢加速。
他緩緩向我道來多年前的陳年往事:“大學時,我第一次學做麵點,做了籠饅頭,帶去做義工的醫院。可食堂負責人嚐了口就全吐出來了,竟質疑起饅頭的來源,我不服氣,拿了他吃剩的半個饅頭,隨手給了食堂裏唯一的人,那個圓圓的小姑娘,她說我做的饅頭很好吃。”
我本來差點就想對他全盤托出當年在醫院食堂對他一見鍾情,以及我默默暗戀了他十多年的事,可一聽到他話裏“圓圓的”形容詞,心中衝動的火苗瞬間被澆熄。
一切如我當初所料,我在他印象中果然是個球。
原來當初他給我的饅頭還是別人吃剩的。
這雙重打擊之下,我沮喪地撇撇嘴,問道:“那她說你做得好吃,你不是應該大受鼓舞,在廚師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嗎?”
他臉上難得出現一絲愧色:“很久以後我才曉得,那時室友和我惡作劇,往麵粉袋裏裝了不少洗衣粉,後來我去找過那個小姑娘,怕她吃出什麼毛病。”
我終於知道當初那股怪怪的檸檬味是哪裏來的了。
我強作鎮定:“那你找到她了嗎?”
他搖搖頭:“沒有,那醫院其實不大,可一次也沒碰到過。”
我心想你當然碰不到,想我那個時候,害怕自己的醜態被他看見,都是躲起來窺看他,自然不會被他發現。
他繼續道:“作為一個廚師,最不能被原諒的就是影響食客的健康,我恰恰犯了這一大忌,又沒能找到那個小姑娘做些補償,後來,就放棄了這個夢想。”
我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道:“沒事,你可以將我當成那個小姑娘。”我頓了頓,忍住嘴角的抽動,大無畏地說下去,“做好吃的來補償。”
按照電視劇的發展,這時候的程靖夕應該心情極好地應允我的請求,畢竟這件一舉兩得的事。
可程靖夕果真不是一般人,他蹙眉,認真道:“小初,你就是你,不會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會給你做好吃的,不是為了補償誰,隻是為了討你開心。”他站起來,拍拍我的臉,“我去看看鍋。”
我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下次誰要在我麵前說程靖夕是冰山男,我肯定跟他急,有哪個冰山男像他這麼會說情話?隨口一句,都讓我心顫不已,當下就決定,即使他要稱霸黑暗料理界,我也甘心做他的鍋下之臣。
中國的文字博大精深,更是造出了“白駒過隙、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些意境和形象共存的成語用來詮釋時間的飛逝。
我由衷地感歎造出這些成語的先人,同時,還有點淡淡的憂鬱。
這幾日,我同程靖夕在農場各處遊玩,幾乎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我的東西,一隻寫著“宋初慈所有”的小旗幟。看得出來,程靖夕並不熱衷耗費體力的郊遊,每到一處,他就在地上鋪張毯子,然後拿出一本書閱讀,在我玩得忘乎所以時,他總會適時拉住我,讓我乖乖坐在他身邊,吃他親自給我做的黑暗料理,吃飽了就靠在他懷裏睡覺,等他叫醒我,再一起回去。
程靖夕在農場裏養了兩隻阿拉斯加,叫Lucky和Ruby,我剛到墨爾本的晚上聽到的狼嚎就是出自於它們。我們一起看過墨爾本的日落生息、浩渺星河,也見過鷹擊長空的瑰麗,每一次,當我靠在程靖夕胸膛,感覺他在緊緊抱住我,他跳動的心,就像牽著一根線,連接著我的心弦,這大約便是人們所說的心靈相通吧。
人生所希冀的美好不過如此,一隻狗,一雙人,一幕橙色落日,一世就是天荒,就像一場美夢。
可如果這是一場夢,我隻願,此生不醒。
當地警局辦事效率很高,短短四天,就找回我被偷的東西和行李箱,現金是沒有了,幸運的是,手機還在,我立刻打電話給蘇荷和蘭西,說了我在墨爾本的悲慘經曆、和程靖夕複合的事,以及他和聞瀾訂婚的真相。
他們似乎隻對程靖夕的事感興趣。
蘭西表示一點都不意外,他說:“我們在鄉下時,我就感受到程靖夕那種蠢蠢欲動、想動不敢動的衝動,沒辦法,這是我身為一個專業演員的敏銳,什麼都逃不過我這雙眼。”
蘇荷再次對程靖夕進行人身攻擊說:“我就說嘛,程靖夕不會看上聞瀾那種人,他根本就是個奇葩!”
我一個哆嗦,他們在損我的時候真是意外投機。他倆要真走到一起,那會是怎樣一段曠古奇情啊?
我不由幻想起來。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的特別快,導演重新找的模特飛來墨爾本後,我們又開始了枯燥的拍攝之途。
我其實不大願意和程靖夕在大庭廣眾下表現得過於親密,即使他和聞瀾訂婚隻是一場戲,但外人不知道,我若現在明目張膽地纏著他,指不定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尤其他還是個毫無緋聞的優質男人。
我將這樣的顧慮告訴程靖夕,他卻說:“我自己的事,與別人何幹,隨他們說去。”
我耐心地說服他:“要是被聞教授知道了,你這場戲不是白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