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無淚之城(3 / 3)

“你不許碰她!程靖夕,我爸爸在看著你,你怎麼可以當他的麵這樣對我,你說了要照顧我,你說過的!”

程靖夕像聞所未聞,將我拉起來,看著我,卻是在對聞瀾說話:“聞瀾,聞老師最後一點顏麵,都被你丟盡了。”

聞瀾沉默了兩秒,突然又和瘋子一樣尖叫起來:“我丟我爸的臉?那你呢,你做的那些連你自己都沒臉說出來!雖然你知道她根本不是宋亦夫故意安插在你身邊的,是她自己要喜歡你,她在你背後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的真心,可你不能因為憐憫和愧疚而重新和她在一起,拿所謂的良心不安而選擇她。”不待程靖夕說話,她突然轉向我,話鋒轉得極快,“宋初慈,你從來沒有想過你爸爸為什麼要自殺嗎?”

“聞瀾!”

程靖夕突然一聲喝止,音調提高了幾個分貝,甚至蓋過聞瀾尖利的聲音,我上一次看見他這個樣子,還是在他向我攤牌的那天,我能感受到他明顯的怒意。可他為什麼要生氣?

蘭西上前一步,陰沉著臉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小初,聽我的話,現在立刻回去,明天,我會回來跟你解釋這一切。”程靖夕握著我的肩膀,眼裏懇求。

聞瀾冷笑:“你急著讓她走,不想讓她知道真相嗎?”

雖然我知道聞瀾明顯是在挑事,可程靖夕的異常卻讓我很懷疑。

我的目光移到聞瀾身上:“你想說什麼?”

聞瀾看著我,挑釁地說:“程靖夕有沒有告訴你,你父親自殺前,他去見過你父親,並且是在他走出檢察廳大門時,你父親就從十三樓一躍而下,多麼巧的事啊。”

我頓時如遭雷擊。

她冷笑一聲,繼續道:“宋亦夫犯的事,就是定罪,也判不上死刑,最多十幾年的有期徒刑,他那麼疼愛你,為什麼要丟下一堆債務爛攤子給你,為什麼一句話都沒有留給你,為什麼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上就選擇離開你?你爸爸的自殺,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嗎?”

良久,我緩緩將目光轉向程靖夕:“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程靖夕沒有說話,他逃避開我的眼神,我瞬間就知道了答案。

我的身子晃了晃,他伸手想要扶住我,被我躲了開來。

我退了幾步,他想跟上來,被我哭著製止,我說:“求你了,別跟上來。”

雨水將我們都打濕了,不知道是不是眼裏蒙了層水霧,他在我眼裏也像是蒙了霧氣,看得不太清晰。我覺得很冷,那是從頭淋到腳底的涼意和心寒,直到蘭西過來扶住我的肩膀,我靠在他的懷裏,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在發抖。

後來怎麼離開那裏的,我已經記不清了,隻知道一陣空白虛無後,我就坐在了蘭西的車裏,我們在路上,蘭西的嘴巴在動,似乎在說什麼,可我聽不見,耳裏隻有不停重複著聞瀾的那些話。

那些聲音,就像化身成無數個尖銳的利器在我的腦中鑽來鑽去,太陽穴一陣陣發緊,痛得像要裂開,隻有抱著腦袋,用力按著,疼痛才有片刻的緩解。

隔天下午,我做了個決定。

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我花了一天的時間來思考和等待。程靖夕的別墅在植物園裏,獨門獨院,很安靜。我坐在客廳裏發呆,周圍沒有一點聲音,無數個回憶片段在我腦海裏穿梭,漸漸構成一幅完整的畫麵,有些事,我也終於想明白了。

我之前一直都覺得難以置信,自己居然還能和他在一起,他還對我說他喜歡我。就像第一次我們在一起時那樣,我被巨大的喜悅衝昏了頭,根本沒有去思考過背後的緣由。現在想想,他大概是在去見老宋時,才得知老宋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他的事,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騙過他。

程靖夕雖然無情,但並不代表他沒有良心,恰恰相反的是,他最在意的,就是良心。當年他的父親被人昧著良心顛倒黑白,到死都蒙受著不白之冤,他唾棄這一點,斷然也不會讓自己變成沒有良心的人。在這一點上,從他對聞家父女多加照顧便能看出。而當他知道自己傷害了一個無辜的、真心喜歡他的小姑娘,自然也會良心不安。

他的良心,讓他對我萌生了深深的歉意,他把我拉回自己身邊,照顧我,嗬護我,但那卻不是愛。

可能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我和聞瀾都經曆了至親的離世,他在聞瀾身邊,日日夜夜的陪伴,將我丟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一句話都沒有。他擁著聞瀾的樣子,當他以為蘭西要傷害聞瀾時維護聞瀾的反應,都曆曆在目。而那時,當老宋突然死亡,讓我的世界瀕臨崩塌,我多麼希望有人可以在我身邊,扶我一把,讓我可以有所依靠,程靖夕那時就已經知道他誤會了我,可他並沒有在當時就回來我身邊,對我說那番話,想來,他大約是用了很長的時間說服自己,選擇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放下自己的感情,對我重新伸出了手。

這大約便是愛與同情的區別。從前我不懂,歸根究底,都是因為我太愛他,太過珍惜這得之不易的人。現在,我都想明白了。老宋的死,到底是不是因為程靖夕最後和他說了些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隻是寒心,寒心他再一次辱沒了我的真心。

這個世界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更不需要程靖夕的憐憫,那比他用刀插在我心上還要讓我心痛。

想明白了這些事,我的情緒卻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天崩地裂,我隻感覺到渾身鬆軟無力。這十多年來,我追逐過他,也等待過他,對於這個人,我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自尊,以後,便這麼算了吧。

清晨六點的時候,我開始收拾東西,然後,我對著鏡子認真化了個妝,鏡子中的我,臉上疲憊全無,那般精神氣足,就像從未受過傷害。

我拖著行李箱在路上走了很久,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裏,隻能漫無目的地向前走。我沒有帶手機,後來,走不動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入住。

我睡了整整兩天,預付的押金扣完沒錢了,老板娘敲門久無響應,便拿備用鑰匙打開了門,看見我抱著頭痛苦地蜷縮在床上,以為我出了什麼事,拍著我的臉叫醒了我。

我沒病,也沒有受傷,隻是很疲憊,老板娘煮了一碗薑湯麵給我,不時問我一兩句話,我都沉默應對。

吃完後,我拿出錢包裏最後的幾塊錢當做麵錢付給老板娘,然後我拖著行李離開小旅館,我站在旅館門口恍惚了一下,外麵的陽光很刺眼,周圍一片低矮荒蕪的民居,我從未來過,不知道這是哪裏,可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我隻能繼續沿著路走。

沒走幾步,旅館老板娘追上了我,她說:“小姑娘,我這裏剛好缺一個服務員,你看你要不留下來幫我打點旅館?包吃包住,一個月八百,怎麼樣?”

我站在原地想了幾秒,然後點了點頭。

我自此成了這個偏僻郊區小旅社的服務員,這裏是福川的遠郊,算是個小縣城,日子很清閑。,即便如此清閑,我卻並沒有多想什麼,想來大約是心死了,不再期待,便什麼也不會去想。

後來熟悉了環境後,老板娘便告訴我,她那時看我那副樣子,就像個生無可戀之人,覺得如果讓我自己這麼走出去,一定會出事。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了給遠在外地打工的兒子積福,便出手留下我。

你看,當你對這個世界感到無望之時,讓你活下去的,往往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