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對於接下來將看到的一切,餘枳滿是期待,要知道,馬拉維湖作為世界第四深湖,特有的熱帶魚也是多到咂舌。
從前幾天看到這邊可以潛水,她就計劃著什麼時候到湖底看看,今天總算實現了。
不過還沒有出發,她就覺得眼皮跳得十分厲害,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可欣喜期待已經蓋過一切,她沒空在意這些。
一切準備就緒,和一旁的教練打了個招呼之後,她利落地翻身下了水。
今天的陽光很好,哪怕是下潛到幾十米以下,水下的環境還是很透亮,餘枳在別的地方也下潛過,這裏還是可以給她耳目一新的感覺。
清澈的水裏,那些色彩斑斕的熱帶魚無拘無束地遊著。
魚是餘枳最喜歡的動物。
它們可以自在暢快地在水裏遊著,好像沒有煩惱,沒有人會看見它們是否落淚,沒有人可以從它們臉上看出開心還是難過。
水是它們的一切,給它們生命,也替它們隱藏。
這也是她為什麼在大學會特意去學潛水的原因,並不是為了工作之便,而是想偶爾也能像魚一樣,待在水裏就不再考慮其他。
她忽然有些難過,和千嘉不一樣,對於感情,她苛刻得隻想要一個可以護其命、知其心的人,不過……
餘枳苦笑一聲,沒有讓自己再想下去。
意外總是不期而遇,正當她拍完一切準備上浮的時候,潛水機器出現故障,湖水的滲入,讓呼吸在突然間變得困難。
她摘掉麵罩,本能地想往上遊,可還不等做出動作,她卻忽然放棄,直接攤開雙手,任由著身體緩緩地下降。
胸腔的撕裂感強烈難忍,嗆水的滋味也不好受,可是,她卻居然在笑……
哪怕臉上的笑容受到身體不適的限製,她卻還是很享受。
意識隨著缺氧的嚴重而漸漸渙散,明明泛著光的水,開始看不清,像是蓋上了很厚的霧。
不遠處好像有個黑影在靠近……
餘枳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好像做了一件無比自在的事,卻又想不起具體是什麼。
身體的感知隨著意識的回來而漸漸明顯,全身上下像是被人打了一頓,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疼痛,讓她不由得皺眉。
她緩緩地睜開眼,刺目的光讓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想要說話,還不等發聲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坐在一旁的黎君槐看上去並不情願,卻還是幫她調高了床,遞了杯溫水。
咳了好一會兒,她才緩和過來,嘴裏濃重的鐵鏽味讓她記起了昏迷前的事,喝了兩口水,她艱難地說了聲“謝謝”。
“還知道說謝謝,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黎君槐臉上的表情好不到哪兒去,連說話的語氣也從冷漠變成嘲諷,“沒有那個能力,就不要逞那個能。”
麵對黎君槐這樣毫無緣由的指責,她並不想做過多的解釋。
兩口溫水喝下,嗓子舒服了不少,隻是聲音還是有些沙啞:“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知道在做什麼?”黎君槐盯著她,聲音冷冽且克製,“你要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不該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是不是覺得讓人替你操心很有成就感?”
操心?二十幾年都沒聽到的話,居然從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嘴裏說出來,餘枳忽然覺得可笑。
“你在說你替我操心?”她反問。
黎君槐一定覺得她無可救藥了吧,嘲諷地冷哼一聲:“我沒那麼閑。”
“既然這樣就用不著你管。”餘枳煩躁地將臉轉到一邊。
“用不著我管,真以為我想管你?”許是被餘枳這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給氣到,黎君槐的臉陰沉得可以擠出墨來,也不顧及她剛醒,“真不想活,也別在這兒。”
心裏某個不為人知、藏匿深遠的秘密,竟然被一個認識了不過幾天的人窺探了去,這讓她有些憤怒,隱隱地夾雜著羞愧。
“我要你救了嗎?”餘枳生氣地提高音調,掩蓋著心裏一閃而過的慌張,“沒讓你救,現在就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站在這兒,指責誰呢!”
黎君槐眼神淩厲,顯然是被她惹火了:“早知道你會這麼想,就不應該將你救起來,活該讓你死在湖裏,像你這種輕視自己,還不知感激的人,白費我去救。”
“滾……”餘枳忽然情緒變得激動,指著門口,厲聲說,“我讓你滾!”
黎君槐瞪著她,手上的青筋因為生氣而炸了起來,半晌,果真摔門離開,也不管在醫院,好像故意做給餘枳看的。
餘枳這才注意到,他的腳好像受了新傷,走起路來有些跛。
病房在黎君槐離開後,突然靜下來,餘枳閉著眼睛,有些疲憊,剛剛從昏迷中醒來就大吵一架,還真是費神。
認識不過幾天的陌生人,說她輕視自己。知道她的事嗎?還高高在上地指責她。
若真是輕視自己,就不會那麼費勁地活著,真不知感激,又何必活得那麼辛苦。
她在這兒真的發生什麼,除了千嘉可能會在上關市鬧上一段時間,又真的會有幾個人在意呢。
從出生開始,她就注定是不被重視,注定要成為某個人的墊腳石。
她有時候真想問問,既然這麼不喜歡,當初又為什麼還要她呢?哦,她忘了也許還有另一個用處。
不過,是真的撐不下去了嗎?也不至於,隻是居然放棄了掙紮。
而他居然知道了她那一刻的想法,這讓人有些煩躁。
在水下,知道機器出故障的那一刻,她腦子閃過一個想法,如果真的葬身在這片湖裏,好像也不錯呢。
她放棄求救的機會,動手解開器材,順從地任由著身體下墜,心裏竟然有那麼一刻的釋然。
想得太投入,她連李召進來了都不知道。
“餘攝影,黎前輩說你醒了,讓我給你帶點粥過來。”
餘枳聞聲起來,看著桌上的那碗粥,沒有說話。李召就算不解釋那麼清楚,她也知道這是黎君槐做的,因為李召根本就不會做飯。
在李召關切的目光中,她不情願地端起粥喝,心裏忍不住地吐槽,還真是難喝。
不知道她和黎君槐剛剛吵了一架,李召已經自顧自地開始埋怨:“你真是嚇死我們了,要不是黎前輩救了你,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餘枳沒有回答,隻是加快了喝粥的節奏,然後迅速將碗還給李召。
以為她要休息,李召也就沒有像平時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收拾好飯盒獨自離開。
病房又隨之靜下來,點滴的速度好像有些快,刺激著手有些疼。
幾天前,她隻是因為工作而來到馬拉維,當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02
七月,位於東非裂穀最南端的馬拉維湖正好是幹季的開始,雨水慢慢減少,但還不至於太幹,餘枳為主編挑選的時間表示滿意。
作為上關市地理雜誌《注徊》的攝影師,大部分時間,她都在路上,不過這一切恰好是她喜歡的。
去新的地方,遇見新的人,經曆新的事情,這些對於她來講,都是值得期待的。
因為雜誌需要,這是她第一次來馬拉維湖。
也是一次計劃之外。
原本安排來這邊的攝影師因為臨時有事,而作為下期主要內容,主編孔之休臨時也找不到一個合適放心的攝影師,這才想到她。
不過讓她一個人去,多少不放心,如果不是聽上關市野生動物保護研究院的秦院長說,這段時間正好在這邊有研究人員,這事最後恐怕也輪不到她。
和她一塊過來的李召已經來過好幾次馬拉維,從見麵開始,他就絮絮叨叨一直介紹著,說著那邊的景象,說在那邊的經曆,包括一個好像很厲害的人。
餘枳隻是含笑聽著,沒有不給麵子地打斷,也沒有往下接話,本來打算在飛機上睡一覺,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不過這樣也免了一路的無聊,倒還不錯。
到達利隆圭後,餘枳終於見到了他口中的男人。
一米九的身高,即便是在女生中已經算較高的她,還是差他一大截,整張臉輪廓清明,棱角突出,雙眸深邃,看人的時候總是皺著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過幾步路,餘枳就看出他的腿受過傷,哪怕已經恢複得很好,可對於觀察力敏銳的她來說,還是能夠看出他右腿沒有左腿靈活。
上車後,心裏的猜測得到證明,李召主動坐上駕駛座,甚至還問了一句:“腿,沒事吧?”
他沒有回答李召,而是不耐煩地問:“來之前怎麼不說還有人?”
李召被問得有些疑惑:“秦院長不會忘記和你說了吧,《注徊》的攝影師過來拍攝,正巧你在這邊,我又要過來,就說一塊。”
餘枳適時地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餘枳。”
“黎君槐。”
“君懷天下的君懷?”餘枳好奇地問。
不過她沒有等到黎君槐的回答,還是一旁的李召告訴她:“槐樹的槐。”
她打量著已經轉過頭去的黎君槐,就算是再傻也能夠感受到他的不歡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隨即轉頭看向窗外。
長勢極好的麵包樹告訴她,她真的到了馬拉維,世界的美麗一角。
之所以選擇做一個地理雜誌的攝影師,大概就是想要能夠去各種地方吧,哪怕在一開始就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活兒。
身邊的很多人都覺得她不應該累死累活整天到處跑,隨便在某個企業找份工作都比現在輕鬆得多。
一個比不上那些天天在棚裏給別人拍片輕鬆,還總是需要在外麵跑的工作,並不適合一個女孩子。
記得她剛跟著師父的時候,每天的訓練任務不是如何拍照,而是舉著磚頭站立,那時候,她不過是去關大攝影係聽了堂課,結果被《注徊》攝影師的鼻祖——齊硯白老先生點起來的時候,說了一句,想當《注徊》的攝影師。
不過說起輕鬆,餘枳倒不覺得做一件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是輕鬆,相較之下,她覺得現在這份工作挺好。
李召又開始絮絮叨叨了,沒有人搭理他,卻也沒有人打斷。
餘枳想:雖然遇上了一個並不是很熱情的東道主,但也勉強算是一次還不錯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