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韓楓見到嚴奉川,勢必會大吃一驚。
叛軍不缺水,但是缺糧。鋒關芒城此前把城外最後一顆糧食都收進了穀倉,留給嚴奉川的,隻有分水嶺附近幾個村莊的儲倉中的陳糧。
在叛軍進入村莊時,一團混亂中,那些糧倉也被人用石塊鐵具砸開。驚慌失措的村民們本著能搶多少就搶多少的精神,並沒有給叛軍們留下足夠的食物。
十幾天勒緊褲腰帶的日子讓本就不胖的嚴奉川瘦得前胸貼著後背,這個四十五歲的男人雙頰凹陷,眼睛裏卻閃著堅毅的光芒。他微微抬著頭看著頭頂的太陽,手中拿著一個巨大的水葫蘆——那水葫蘆裏邊盛的是米湯,這也是他這些天唯一的食物。那米湯是五天前煮的,饒是近來天氣已經比較涼爽,但那米湯的味道也已經有些不新鮮了。
水葫蘆旁邊是一把“野草”,這是也諦族人用來治腹瀉的草藥——幸而這種草藥在分水嶺上要多少有多少,才讓這一萬多人喝著變質的米湯卻沒有病倒。
“呼……”嚴奉川喝下那最後的一口米湯,滿足地仰天笑了笑。陽光溫暖地照在他身上,讓他想起了當年從帝都受帝命前來鋒關芒城的那一天。那天的陽光也是如此溫暖,那時的他則是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
時光荏苒,恍惚間便已經過了十五年……他與芒侯鬥智鬥勇十五年,最終還是沒能節製住他啊。
“我這把骨頭……也沒必要進關了。”嚴奉川雙手叉腰,在他身後站著的,則是一個勁裝女子。
那女子的年紀也已經不小了,她的皮膚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曬而顯得有些粗糙,但她的五官卻嬌美如花——這是一名半夷女。她明顯沒有尋常半夷女那麼嬌氣,她身上穿著厚厚的麻布軍衣,那件衣服明顯是從某個死兵身上扒下來的,甚至胸口處還有著矛尖刺過的痕跡。那件衣服並不合身,她在腰上係了條布帶子勉強固定著衣服,但兩邊的袖子卻各長出了一大塊。
她靜靜地站在嚴奉川的身旁,甚至說得上是並肩而立。她腰上插著一把長刀,那是師帥以上的軍官用來發號施令才能佩戴的兵刃。她看著身邊的男人,目光裏透著一種虔誠——但這虔誠卻與虞天星口中述說夷族如何優於代人時眼睛裏透出的虔誠有著本質的不同,她知道自己信仰的是什麼,也深刻地知道這信仰為什麼值得自己跟隨。
所以,當她清清楚楚聽到嚴奉川說出那麼喪氣的話時,她並沒有驚慌,也沒有尖叫,隻是將她的手扶到了嚴奉川的肩頭:“我陪著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帶出仆隨對主人的懼畏,有的隻是一個朋友對另一個朋友的慰藉。嚴奉川輕輕地咳了兩聲,陽光勾勒出他略顯老態,卻俊逸非凡的五官——恐怕誰也想不到,這個拚盡全力對帝都忠誠的人,竟然有著夷族的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