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器響亮雜遝之中,忽聽又清越又尖銳的一響,這眾濁中的清磐立時衝破了嘈雜,超出眾法器之外。鑼鼓鐃鈸不約而同地戛然停住。清磐再鳴,繼這磐石聲而起的是幽靜的絲竹聲音了。什麼笙、簫、管、笛、胡撥、琵琶、箏篌、錦瑟,悠悠揚揚奏起,如風鳴如鶴唳,雖皇帝春祭時的細樂也不過如是。細聲齊作後,眾人知道那個長老快要登壇了,就瞪圓了眼地爭著瞻仰佛容。
不到一會,聽得殿後院中也一樣地奏著細樂,接著就有十二個小沙彌衣穿五色百家衣、禿頭、黃鞋,手裏各掌著六對大紅紗燈;隨後是十二名的知客僧,法衣黃帽黃鞋,手中都提著香爐。
這樣一對對地在前走著,導引那長老上壇。眾聽客一齊站了起來,但見那長老年紀不滿三十歲,麵如滿月,唇若塗朱,雙目有神,長眉似蠶,更兼懸膽鼻,方口大耳,頭戴紫金毗盧帽,兩旁垂著繡花套雲的飄帶,衣一襲雲錦繡金光華燦爛的袈裟,足登銜環燉形的朱履,雙手白得和粉琢的一樣,手上套著一串雲母念珠,上綴舍利子九枚,光芒四射,奪目逼人,念珠下端垂著馬鈴式的一顆紅櫻。
這一副打扮就先已和平常的僧人不同,加上長老相貌不凡,往經壇上一坐,誰不讚一聲真的如來轉世!長老上壇後,誦召神咒一畢,就開卷講大藏寶詮。
他一邊講著,兩隻眼珠兒一邊向那群粉白黛紫的貴女子座中亂瞧,忽然他看見了鶴立雞群不同凡豔讓征麗無數的正德皇帝都一下子就被征服了的美貌劉貴人,長老立時現出一副完全不是表演出來的逼真逼得和真的一樣的吃了一驚的表情,然後立即停止講經,親自走下壇來,向劉貴人連連打著稽首說:“女菩薩是菩薩的化身,小僧何緣,乃蒙菩薩駕臨,真是萬幸!”
說罷便請劉貴人進後院,要行香花供奉之尊敬大禮。李龍給弄得莫名其妙,而劉貴人早被長老說得心動,腳下不由自主地就隨了那長老同入後院。
碧軒晴窗,室內潔無纖塵,書架上片簽滿列。庭前三四枝鳳竹,一株老幹槎椏的虯鬆。階下種著半畦的黃菊,正在放華時候。這樣幽靜清寂的好去處,的是隱士高僧所隱之居,紅塵不到,樹碧花又香。
那個長老領著劉貴人走進這間靜室裏麵,靜室的南麵還有一扇隱蔽的側門,啪的一聲,室門在他們進去後就自動地緊緊關閉了。
外麵聽講經的本邑縉紳並縣丞薑菽水遠遠地跟著長老到了後院,背後護衛官李龍、正德帝、江彬、楊少華等也隨著進去,還有在經壇外的許多百姓,都似潮湧般擁入殿內。
正德帝進了院中,不覺詫異於寺院的外貌好似多年頹圮的荒寺,這個內院卻髹漆得金碧輝煌。庭中鬆柏參天,階下植著無數的奇花異卉,架上的鸚鵡聲聲喚客,晶盆中養著金魚,書案上狸貓打盹。庭院深深,落花遍地。正德帝失聲讚道:“好一座院落!”
還是江彬嗅覺靈敏:“那和尚別是不懷好意吧,得緊跟著他,保護劉夫人要緊。”一看正德帝點點頭讚同這話,李龍和楊少華就大踏步上前。這時那些紳士和縣丞都走入靜室,人多地狹,頓時擁滿了一屋。到楊少華與李龍掙著擠進靜室時,早不見了長老和劉貴人,他們忙舉頭四顧,才瞧出靜室的南麵還有一扇隱蔽的側門,隻是此時正深深地關著。
這時早有人嘩然非議:“青天白日,和尚領著良家婦女進去就閉門不出,算怎麼回事?快快叫開門!”縣丞薑菽水很是迷信那個高僧長老,真的以為那個劉貴人就是真的菩薩化身:“你們且莫慌,再等一會兒看看!我想那個長老定是施展什麼佛法,不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就妄引婦女入室,諒他也沒有這樣的膽大。”
大家聽了薑菽水的話,都感覺有理,可李龍忍耐不住了,他邊咆哮著吼罵,邊和楊少華並力向前,擂鼓似地敲門。可敲了半晌,也不見那長老來開門。李龍飛起一腳,轟的一響,那扇側門早倒了下來,他搶身先進去,見室內陳設幽雅,案堆詩書,壁懸琴劍,花種階下,樹植庭前,人到了這裏,幾疑別有洞天。隻是哪裏有什麼長老?劉貴人更是影蹤毫無。
聽說不見了劉貴人,正德帝急得連連頓足,眾紳士也都大大詫異:“怎麼會沒了呢?難道那和尚有隱身術嗎?”正在鳥亂中,忽聽楊少華叫道:“逃了!逃了!”眾人一致看去,隻見楊少華一手托著畫軸,畫背後有一扇小小的石門,平時用畫掩蓋著,大家隻當是牆壁。
縣丞薑菽水立在一邊不住地咋舌,正德帝則萬分憤怒,楊少華與李龍已飛奔出寺去追趕,半晌先後回來說,村東村西都找到盡頭,沒有和尚與劉夫人的蹤跡,並且村中百姓也沒有人見有什麼和尚走過。
正德帝立時就怔住了,好一會說不出話來。江彬也木立不知所措,李龍一眼瞧見縣丞薑菽水,一把就將他抓住道:“主家的夫人不見了,你去給找出來,否則定不饒你!”
薑菽水立時就發起了縣太爺的威怒,他的兩個差役立刻就聞喚而來撲李龍,不想反被李龍抓住,一手一個,往人叢裏直摔了出來。外麵馬上就又搶進五六名捕快,袖裏各拿出鐵尺等器,蜂擁上前廝打。
院裏的眾紳士和百姓嚇得四散而逃,排山倒海地奪門奔出,院門前向裏擠著的許多人退後不迭,跌倒的、踩傷的很是不少,霎那間人聲沸騰。大殿上的四十九個和尚仍是很恭敬地侍候在壇上,女客座上的官眷們也仍端坐,雖然已開始交頭接耳地私議。忽聽得內院哭喊聲並作,眾人紛紛湧出來,以逃離此地,後麵跟著大隊人馬在撕殺。人多地窄,經壇轟然一聲被眾人擠倒,四十幾個光頭僧從壇上直跌進官眷堆裏,於是貴婦們和光頭們擾做了一團。有幾個光頭跌得額破血流,也有被壇上銅香爐壓傷的,有的被壇前的大鼎灼傷。最苦的是一個小和尚,光頭正戮在蠟燭杆上,頓時鮮血淋漓昏了過去。
而李龍正把那些捕快由內院打到外殿,打得高興,不管是誰逢人便打。殿上殿下的秩序更被他擾得混亂得不可收拾。楊少華深怕傷了無辜百姓,忙來勸住他,然後兩人一同去尋武宗,正德帝見了他們,沒精打采地決定先回去再說,因為劉貴人恐非一時能尋得到。
正德帝一行出了內院,這時大殿上的眾僧也走散了,官眷們也都去了,惟有經壇依舊倒在那裏,鍾磬法器之類的滿地都是,香燭果品並供神的素饌狼藉殿上。
乘興而來,敗興而返,正德帝一路上再也無心觀覽風景。到了金陵行宮,時已萬家燈火。正德帝上殿一坐下,就命江彬草諭,命江寧縣偵緝妖僧,並將縣丞薑菽水捆赴南京都督府,治以故意縱盜罪,誰讓他一再強調等一會兒再說,硬是相信那個長老定是在施展什麼佛法。
6、江飛曼誤盜雪美人
一連三天,江寧捕快在城鎮各處茶坊酒樓、旅寓館驛,無不遍查,卻毫無妖僧行蹤,縣丞薑菽水也在事後棄職潛遁,現已通牒查緝。到了第四天,漂水縣尹報稟,有人在兩日前,曾見一遊方僧人帶著一美婦過江。
估計該妖僧當不出鎮江淮揚兩處,思美人心切的正德帝就和江彬商議,決意親赴揚州偵探消息。這兩天正德帝心中不樂,可也並沒有不玩了,雖然玩得不開心,但還是玩。正德帝帶了李龍、鄭亙、愛育黎、江飛曼等並江彬一行七人,悄悄地到了揚州的當日,他又玩了一天的後土祠,賞玩瓊花。後土祠的瓊花本是唐時所植,厚瓣大葉光瑩柔澤,色微帶淡黃,芳馥之氣遠聞數裏。
第二天正德帝又去遊玩萬壽觀。此觀係建自六朝,殿宇十分巍峨。就在這裏他又遇刺了,同樣幸運的是他沒有傷著,而刺客也逃走了,看樣子又是寧王派來的。可冒著這樣的危險,正德在揚州仍是終日與江彬尋柳看花,章台走馬。
這樣的玩了一個多月,劉貴人仍消息杳然,正德帝玩厭了揚州,聽說鎮江名花極多,就雇了艘大船,往遊鎮江。
到了那裏,順著訪金山寺的古跡,君臣一行步行上山。金山寺築在山麓,一向香火很盛,殿宇巍峨十分莊嚴,寺中鐃鈸叮咚,大殿上也設著醮壇,壇上高座著一個大和尚。楊少華眼尖:“他不正是那個妖僧嗎?”
那個和尚一見正德帝等人,忙欲下壇逃走,楊少華、江飛曼、鄭亙、馬剛峰、愛育黎等就已殺了上來。那個和尚忽地從袈裟中掣出雙劍,舞得如旋風一般,不到一會,李龍、鄭亙都被砍傷,愛育黎還被剁去了一根手指。那個和尚本疑美麗的江飛曼是個文弱妃子,萬不料也是身懷絕技護駕的女衛士,幾經輪番大戰,和尚被一刀搠翻,倒在地上卻還舞劍猶抗,被楊少華等並力上前縛住。
正德帝見首惡已獲,想到劉貴人當然也就有了下落,所以十分高興,又攜同江彬前後殿隨喜了一會。這座小金山寺在江蘇丹徒縣的西北,金山矗立在江心,形勢極其高峻,古時本名浮玉山,因一個頭陀僧裴飛航掘山土而獲金,後人就改名為金山。山的西南麓下有一口冷泉,世稱天下第一泉,泉水澄澈清碧,用來烹茗,味淳而甘,和平常的泉水相去有天淵之別。
金山寺的後院建有望海亭,登高一眺,長江泛瀾,猶若銀練橫空,水天相接。浩淼煙波中帆檣隱約,水鳧飛翱,遠瞰舟鳥莫辨。寺的左邊有一座釣黿磯。
這時金山寺裏的和尚見他們使刀弄槍,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躲在禪房中死也不肯出來。到把那個和尚捉住,正德帝和江彬遊玩到方丈室裏,將警鍾撞個不住,這才有寺中的拜經禪師戰戰驚驚地走出來。正德帝詢問他寺內住持叫什麼名兒?到這裏有幾時了?
禪師哆嗦著說道:“……他法名叫鏡遠。當初我們寺裏本有住持僧,上月中旬被這和尚殺死,投屍江中。”正德帝道:“那和尚殺了住持,你們為什麼不去報官?”禪師搖頭道:“誰敢哪!就是去報了官,他有靠山,地方官也不敢怎麼樣他。”
正德帝忙問道:“他靠著誰能有這樣的勢力?”禪師躊躇了半晌道:“罪過!出家人又要饒舌了。施主是外方人,知道也不打緊的。誰不曉得這個惡僧就是江西寧王的替僧。他敢在外麵這樣作惡,就是因為有寧王幫他出頭。聽說這鏡遠和尚還到處假借講經的名兒,引誘那些美貌婦女入寺,用蒙藥蒙倒,自己任意奸宿過了,就去獻給寧王。寧王的勢力大得很,江浙兩處的大吏沒有一個不是寧王的黨羽,又有江西的紅纓會幫助著,一發而不可收拾。據說寧王早晚得登基……”
武宗忽然認真地說:“你這人說話很老實,我就讓你做本寺的住持吧,你叫什麼?”禪師不知正德帝是什麼人,隻是好笑地笑笑道:“小僧名塵空。”難得認真的正德帝將塵空兩個字認真地記在心上。
正德帝一路揚帆到了鎮江,知府王雲波領了旨意,當即坐堂勘鞫鏡遠。次日知府王雲波率領著各邑縣令來館驛中謁駕,稟明鏡遠已招供,在江寧拐的女人自稱是皇帝的侍嬪,鏡遠不敢私藏,已獻入寧王府中。
武宗命將鏡遠淩遲處死,金山寺住持準令塵空和尚充任,然後就打算將寧王削爵籍家,楊少華馬上勸阻道:“臣素聞寧王陰蓄死士、私通大盜,久存不臣之心。現若驟然奪爵籍家,必致激變,昔日建文帝的覆轍可鑒,自應審慎而行。至於劉貴人在邸中,下諭征提,寧王必不肯承認,隻有另派能人,設法去把她盜出來,是為最上策。”
正德帝搖頭道:“朕為堂堂天子,怎能去做雞鳴狗盜之事。”好象他還從來沒幹過一樣,江彬在旁忍住心中的暗笑,鄭重地奏道:“楊將軍之議最是兩全,還是私去私來較為穩妥。否則小題大做,寧王若是移藏別處,反倒弄巧成拙了。況且劉貴人的失蹤如張揚開來,也本非冠冕堂皇之事。”
正德帝於是依奏。可李龍太魯莽,蒙古人愛育黎的外形讓人生疑,還是楊少華和江飛曼膽大心細,最適宜去擔任此職役。同時,正德帝下諭江西巡撫張欽將寧王府中的衛卒遣調入總兵周熙部下,以厚禦寇的兵力。
寧王一接到諭旨,自然明白這是皇上在剪除他的羽翼了,可自己勢力未充,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衛隊長把花名冊呈上,任憑使者點卯一過,總兵周熙也到了,收了兵符印信,別過寧王上馬去了,寧王深深地歎了口氣。
當夜巨盜首領淩泰、吳廿四、大狗子、江四十等,並紅纓會大首領王僧雨、副首領李左同、大頭目楊清等就被傳進寧王府密議。眾人當場議決,由寧王派人聘請英名播於海內的洞庭大盜首領楊子喬為行軍總都督,大狗子為副都督,吳廿四、淩泰為都指揮;又拜紅纓會首領王僧雨為大師公,李左同為副師公,楊清為總師父。大家群策協力,訓練兵馬,準備與明廷相抗。
江飛曼與楊少華曉行夜宿,不日到了南昌。其時寧王將叛變已成司馬昭之心,各地的路人皆知,南昌城中更是風聲鶴唳,百姓一夕數驚。楊少華、江飛曼不敢住城內,而是在近城荒寺附近的一處館驛中息足。
這天夜裏星月無光迷霧重重,對麵不見人,不論是江洋大盜、綠林響馬以及穿窬小偷行刺寄刀等,大都揀這樣的漠濛大霧天做事。而這兩個皇派聖遣的人也換了夜行衣服,爬城而進。
到了寧王府邸中,但見邏卒密布,柝聲與金聲連綿不絕。飛曼商量少華:“你等候在牆上巡風,待我進去探個消息。”楊少華剛一點頭,江飛曼就輕輕縱上牆頭,一個燕子掠水勢,早已竄進院內去了,楊少華守在外麵看得暗暗喝了聲“好!”
楊少華等了有一個更次,見牆內黑影一閃,江飛曼出來低聲對他說:“大事快要得手,我怕你心焦,特地來和你說一下。”然後她兩個竄身又進去了。這一去楊少華左等不見,右等也不來,不覺焦躁對耐,看看到了五更,仍不見沒有江飛曼影蹤,也不見打鬥撕殺。
又是半天功夫,村外雞聲遙唱,天快要破曉了。楊少華可真急了,因為自己和江飛曼都穿著夜行服,再挨下去,天色大明了,路上很不便,況且南昌風聲正緊急,若被邸中人瞧見,勢必要當奸細捉去。
正在楊少華萬分慌急,忽見從屋頂上疾趕下來的江飛曼,她背了一個大包袱,氣喘籲籲地打個手勢,楊少華曉得已得了手,急忙從牆角上起身,兩人一齊跳下牆頭,踏著了平地,一前一後,施展飛行術,向前疾奔至城上,放下百寶鉤,相將下城。路上飛曼力乏,由楊少華更替來背那個巨大的包袱。到了歇腳處,天色恰好微明。
兩人喘息略安,江飛曼就去解榻上的包裹,可解開一瞧,不覺呆住了。原來包裹裏蜷臥著的那個玉膚香肌的美人卻不是劉貴人,彼時她星眸緊合,頰上微微地泛著紅霞,鼻中呼呼鼾息,正在好睡,江飛曼的五更雞鳴香還沒有鬆勁。
兩人都呆了,麵麵相覷了好一會說不出話,直到那美人略略轉了個身,慢慢地睜開秋波向四麵看了看,頓時很是驚駭。這才回過神來的楊少華對江飛曼說:“人雖弄錯,但倒也可以從她的口中詢問出一些劉貴人的消息。”
無措的江飛曼被此一言提了醒,就問那個美人,彼時她正在對江飛曼援手救她出來感激不盡:“你姓甚名誰,為什麼也在寧王邸中?”
那美人頓時不禁眼圈兒一紅,含淚答道:“賤妾姓鄭,小名雪兒,自幼父親病亡,寡母誤嫁匪人。妾在十六歲上,被後父載赴淮揚,強迫入煙花。老母柔弱不敢抗拒,賤妾也因為了老母,不得不忍辱屈從。今歲的春間,突然來了一個北地客人,出巨金留宿,等到天色大明賤妾醒來,人已在舟上了。妾自進了寧王邸至今已半年有餘,也不曾和老母通得半點音息,不知今後還可再見到麵嗎?”雪兒說到這裏,就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
江飛曼安慰她說:“你先不要傷心,我們將來回去,經過揚州,把你帶回去就是了。”在雪兒又是千恩萬謝中,楊少華馬上接口問:“姑娘可在寧藩府中見過一位姓劉的夫人嗎?”
雪兒應道:“怎麼沒有?她就住在我的隔房。據那位劉夫人說,她還是一位皇妃呢。”江飛曼這才明白自己過於莽撞,弄錯了房間,把劉貴人隔房的雪兒給盜來了,於是江飛曼就和楊少華預備明晚再去。
7、俠女負傷
日月如雙丸,轉眼就又跳躍過了一天,月上黃昏時,江飛曼與楊少華改裝好,再奔寧王府。這番路徑熟諳多了,兩人到了雪兒住過的隔房簷上,探身往室中一瞧,卻是黑魆魆的不見一物。
楊少華猜測可能是昨夜失了雪兒,亡羊補牢,今天就把劉貴人藏起來了。但兩人還是潛步下去,撬開窗戶躡行到室中,希望能找到點線索。江飛曼從百寶囊內掏出火繩,向四邊一照耀,見闔室內空空洞洞的,正要回身時,一聲鑼響,室門大開,搶進十幾條大漢來刀槍齊施,口裏大吵大嚷:“盜人賊又來偷誰?!咱們王爺果然妙算如神。”
楊少華恐眾寡不敵,就和江飛曼飛身跳出窗外。不想窗外也有人守著,驀地一刀砍來,楊少華躲閃過了,卻正砍中江飛曼的右腿。她“哎呀”一聲,差點跌到。楊少華舍身阻住敵人,等江飛曼已走得遠了,才虛晃一刀脫身跑了。兩人狠命地逃了一程,江飛曼受了刀創,這時已走不動了,幸喜後麵敵人追得不遠就罷了。
出城後,楊少華對江飛曼說道:“咱們這樣一鬧,寧王必嚴密防備,劉貴人看來是盜不成了,咱們不如回去再說吧!”江飛曼點頭應允,楊少華又笑道,“咱們雖盜不到劉貴人,倒也弄著一個美人。雪兒是揚州名花,容貌十分可人,咱們在皇上麵前也好塞責了。”
江飛曼笑了笑,指著自己腿上的刀創說:“就我吃虧了。”少華笑道:“這也是你晦氣。”
兩人說著笑著到了館驛前,才走進房裏,就發現榻上睡著的雪兒連被子都去得無影無蹤了。兩人正在發怔,不提防房外一聲呐喊,十幾個打手把房門阻住,大叫捉賊。江飛曼和楊少華慌了,棄了室中的行裝,各仗器械,拚死殺出去。楊少華當先衝殺,手腕上中了兩槍,好在那些打手武藝不甚高強,被兩人衝了出去。
原來驛卒見江飛曼、楊少華一男一女日來夜去的,形跡鬼祟可疑,又見昨夜平空多了一個女人,忙來窗下竊聽,知道是寧王府裏盜來的,就悄悄地去報了信。寧王就派了家將十名先把雪兒接回去,再令家將埋伏在室中捕賊。
江飛曼、楊少華兩人逃出館驛,垂頭喪氣地星夜趕回鎮江。卻又聞禦駕已回金陵,便又兼程趕去金陵,見了這位特等紈絝標準頑童又在金陵玩開心的皇帝,把此番經過細細奏述一遍。正德帝聽了,不覺長歎一聲。
正這時京師飛章到,大學士兼監政大臣梁儲奏聞寧王朱宸濠已叛,屈指計算日期,正是江飛曼和楊少華離開南昌的第二天,寧王便率眾起事了,現在南昌南康失守,現已起擢前兵部主事王守仁為左都,即日進兵江西;奏章上又敘述了江西巡撫張欽抗賊殉難的淒慘情形,正德帝在讀這兒,眼前突然出現了當初張欽拒不肯放行出關時自己的憤怒,眼下這憤怒已蕩然而成了一份感慨與感動的茫然。
8、師公新娘秘傳道
辰牌時分將近,江西巡鎮三司各官陸續前來寧王府,依次拜畢,卻見府中護衛,帶甲露刃,盡入庭中。
這時朱宸濠出立露台,大聲道:“孝宗在日,為李廣所誤,誤抱民家養子,紊亂宗祧,我列祖列宗,不得血食,已是一十四年。昨奉太後密旨,令我起兵討賊,爾等可知道嗎?”
眾官聞言,麵麵相覷。獨巡撫孫燧毅然質問道:“密旨何在?取出來我們大家瞧!”朱宸濠叱道:“不必多言,我今打算前往南京,你願保駕嗎?”
孫燧怒目以視朱宸濠道:“你說什麼?居然敢自稱禦駕?!可知天無二日,臣無二主,太祖法製具在,哪個敢行違悖?”言未已,朱宸濠就大呼一聲,吳十二、淩十一、閔廿四爪牙立時等俱應聲入內。
看孫燧被綁縛起來,眾官相顧,驚慌失色,而按察司副使許逵上前指著朱宸濠道:“孫都禦史是朝廷大臣,你乃反賊,膽敢擅殺於他!?”然後他又看著孫燧說,“我曾多次說應該先發製人,可你就是不肯聽,說要等皇上的聖旨,今已為人所製,尚有何言?”自然許逵也被朱宸濠下令縛住。
孫燧雖是赤膽忠臣,但一向優柔寡斷,許逵為人與他大不相同,但此時兩個人非常一致,都是痛詈不絕怒罵不止,朱宸濠大怒,令校尉使勁打,孫燧的左臂被擊斷了,許逵也血肉模糊,兩人氣息僅存一口時,被牽出城門斬首。許逵臨死,尚痛罵道:“今日賊殺我,明日朝廷必殺賊。”
在兩人殉難就義時,天空中炎炎的烈日,忽被黑雲遮住,天地間慘淡無光,朱宸濠反借此示威,將禦史王金,主事馬思聰、金山,右布政胡濂,參政陳杲、劉斐,參議許效廉、黃宏,僉事顧鳳,都指揮許清、白昂,及太監王宏等,統統械鎖下獄。馬思聰、黃宏絕粒而死。
其實孫燧、許逵等忠義大臣之被害,正是楊廷和一手導致的。朱宸濠包藏禍心已非一日,宮廷豈無所聞?誤在當道權臣得賄,暗中袒護,這才使得他們能夠從容布置,豢盜賊,製兵甲,直至戕害撫臣,名城迭陷。大學士楊廷和身居重要,開始也與叛藩往來,到了蕭淮等舉發寧王不軌,他居然援引宣德年間銅鍾活活灸死漢王的故往之事,遣使往諭,促使寧王反變。楊廷和之誤國且如此,彼錢寧、江彬輩,何足遣責?
這裏朱宸濠令軍師劉養正草檄,傳達遠近,革去正德年號,指斥武宗,授劉養正為右丞相,李士實為左丞相,參政王綸為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大元帥。連日攻陷數城,大江南北皆震動,很多守吏望風響應。為了這番亂事,於是引出一位允文允武、削平叛藩、建立奇功的儒將,他就是前時反對劉瑾而被謫戍龍場驛的王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