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不要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林子晨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然後點下“發送”。
回複了郵件,林子晨感覺輕鬆了很多,他把手機塞進兜裏,然後往回走,不過沒走兩步,他就停了下來。
既然來了,是不是應該去看看,那棟老房子?
林子晨有些猶豫,想走可又邁不動腳,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轉過身,往弄堂深處走去。
“厚福裏七號”,房牌已經生鏽,但依舊還在。他小的時候就跟著爸爸媽媽住在這裏,直到他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們一家才從這裏搬出去。
三層樓的老房子也還在,雖然看起來有些殘破,但裏麵依舊還住著好幾家人,不過這些後來的住戶,林子晨已經不認識了。
“七號”的對麵就是“二號”,她就住在裏麵,或者應該說她以前就住在裏麵。林子晨的心仿佛被什麼扯了一下,一瞬間又有些恍惚起來。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葬禮,不是她的葬禮,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葬禮,是她母親的葬禮。
那是冬天,整個厚福裏都堆積著白色的雪和綢布,在“二號”這個小平房的兩邊,擺著各種刺眼顏色的花圈,門口各種形形色色的人進進出出,有哭的,有笑的,有鬧的……不過這些究竟是什麼人,他都記得不太清了,他隻記得她。
那天她一身的素白,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孝,蒼白的臉。奇怪的是,他不曾記得她流過眼淚,但他記得她的眼睛,那雙如湖水般的眼睛,在那天竟是那樣空洞。如果她真的沒有流淚,那麼她流走的,或者失去的,肯定遠比眼淚更珍貴。
林子晨推開了“二號”的門,這裏已是人去樓空,圍牆也倒塌了大半,醒目的紅色“拆”字刷在平房的外牆上。葬禮那天牆上也有字,黑色的挽聯,寫了什麼,他記不清了,不過他記得伯母的相片。
那張相片被放大了數倍,高掛在屋子中間的大堂裏,即使不走進去,也能清晰看到伯母慈祥的臉。
而她就站在相片下麵,麵無表情,看著賓客們鞠躬、跪拜、磕頭、哭泣……她既不握手,也不點頭,就像一尊雕像,站在那裏。不熟悉的人見她這樣,“哼”一聲,也就出來了。熟悉的人見她這樣,歎聲氣,搖搖頭,也出來了。
林子晨那天也站在如今同樣地位置上,也和現在一樣,有些害怕,雖然怕的並不是同一樣東西,但那天他確實膽怯了。他每次想起自己那天的樣子,除了悔恨,就是鄙視,鄙視自己。
她也看見了他。
他走了過去,像那些賓客一樣。
她抱住了他,抱得緊緊的,把自己的頭埋進他的胸膛。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抱她更緊,可那次他沒有,他有的隻是手足無措和胡言亂語。
“您有新的信息,您有新的信息……”兜裏的手機提示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
林子晨拿出手機,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又給他發來一封電郵。這次他沒有猶豫,立刻點開郵件。
一張相片,準確地說是一張舊相片,山林、河穀、激流、巨石,石頭上蹲著一個人——林子晨,他蹲在那裏,望著奔騰而去的河流,留下背影。相片的下麵,還配著一首簡短的小詩:
你以為我蹲在這裏
為什麼
難道是思考
我來自哪裏
又要去向哪裏
最終會回到哪裏
那裏都不是哪裏
我蹲在這裏
隻是想
哪裏可以
大便?
林子晨看到相片和小詩,笑著哭了。誰說笑的時候不能哭,哭的時候不能笑?
相片是她拍的,詩是她寫的,隻有她才有這張相片,隻有他們才知道這首庸俗的小詩。
“李欣,真的是你麼?十年了,這十年你去哪兒了?”林子晨手中的電話滑落在地上,濺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