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院伸手摘下這朵傳聞裏無比珍貴的紅花,有那麼一刻,它失去了所有光澤,淪為這莽山中平平無奇的一株白草。
晴天落雷。遠處巨蛇的鱗甲正在一片一片的剝落,風化。沒有任何人是不生不死的,連紅蓮都渴望有人將它從高台上摘下,永恒不存。
數道天劫落下,巨蛇喘著粗氣,將小程推向尤院,它的氣力不比壯年,眉目間的黑氣聚攏。
莽山的生靈皆為此駐足歎息,這是莽山的至暗時刻。
“狐妖,拿命來。”江若汐一個箭步衝上斷崖邊。留意到他兩人的身後,有一條巨大的蟒獸,正張著血盆大口,向自己吼嘯。
江若汐靈活躲過大蛇甩來的蛇尾,起陣將鎮河塔丟下,蓋住了尤院和小蛇妖。
二人被塔落地的撞擊震倒,他起身用江南七葉不停的砍著塔的內壁,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大蛇徑自穿過江若汐,奮力甩動蛇尾,將寶塔抽倒,掠過他身邊再次囑咐了一遍。
“恩公,阿程就交給你了。”蒼老的聲音,回蕩在腦海裏,尤院拽著小蛇就往莽山出口跑。這個十大陳妖連骨頭都不剩的墳墓,第一次有人和巨蛇交手後活著出來。
“阿程,我們走。”尤院拉著他的小手,拚命地跑。
“我不走,我要等阿爺一起走,阿爺年紀大了,走得慢。”小蛇妖賴在雪地裏,尤院支著耳朵,他能聽到巨蛇若有若無的哀嚎,若是在從前,江若汐接駕不住老人的任何一招。
“帶我找阿爺,恩公,我求求你,帶上我阿爺一起走。”語調裏滿是委屈,尤院多希望自己還長著那六根尾巴,任何一條都能保住大蛇的性命。
“尤院。”熟悉的音節拚湊在一起,讓他不由得打一個寒顫。
轉過身去。
皓月明眸,白齒紅唇,束發挽冠。
“官人。”尤院苦笑出聲,指著遠處泛著紅光的天,“是個道士,來殺我的。”說罷尤院將隨身帶有的迷粉拋在小蛇臉上,背著他就要離開。
“尤院,和我回去,你承受不了七葉反噬的,我知道《古經注》,有辦法化解的。”聲氣哀求,但內心裏實則是想要他幫忙救人。
可笑至極。
他連自救的法子都沒有。
“黃庭,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你師父說的對,一隻妖而已。南山老道殺我三命後,我才明白這個道理,不是殊途,而是這個世道,從來都沒留有妖的位置。”
“不是這樣的。”黃庭扯住尤院的胳膊。
“我剛被巨蛇從寶塔裏放出來,祖爺天劫都遭了,為何還是不肯放過?我自卸六條狐尾替你守衛元陽,她又為何不肯放過我?世道使然?還是你們道觀說的除惡務盡?究竟誰是惡,誰又是善?南堤的擄獸也不過為了救下那些老弱病殘,才被麒麟聖主借水行舟!”尤院背著阿程,掙開黃庭的拉扯。
身後巨蛇倒下,掀起來一陣冷風,夾雜著樹幹上未落地的軟雪。
“狐妖,今日我必取你半顆黑心。”江若汐提著染有血痕的炙杏劍,追了上來。
“看劍。”泛著光澤的神劍刺向尤院的身後,被鱗甲擋住,將她彈開十步之外。
“住手。”黃庭擋在尤院背後,攔著江若汐又要送出去的劍意。
“有意思,讓我看看是誰要取他性命。”紅衣映雪,鐵劍觸地。“師弟,放心走你的大路。誰攔你,我便誅誰。”
紅衣男子癲狂的笑著,眼尾勾勒三分藐蔑。江若汐揣著一肚子火,握緊炙杏劍,神火的威力凝聚在劍身。
混沌聖主單手提劍,輕鬆接下女子斫來的氣力。一掌拍在她的胸口處。
她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息,沸騰的髒腑跳動不止,內丹的靈氣一時間竟難以彙聚。
隨後提著劍刺向黃庭,被狐尾攔住了。
六條狐尾形成一堵保護,混沌聖主見到後立馬調轉劍柄,將五十步遠的一棵樹一劍劈開。
“就這點本事,還想守護沐川,修補天陣?這皇都怕是要不保嘍。”紅衣喚回斫開古樹的鐵劍,惡狠狠的掐著黃庭的脖子。
“我師弟的六條狐尾,我早晚來取。”確保尤院坐上金鶴聖主的鶴車後,遁形消失在冷空氣裏。
江若汐撐著重傷的身子骨,挪到黃庭身邊。
“你怎麼來莽山了?隱世醫不是給你紮了銀針嗎?”她邊說邊喘,混沌聖主一掌的威力名不虛傳。
“北山出事了。隱世醫調虎離山,騙你帶走所有神器,又帶著一個妖獸複仇,我用了轉換符,來莽山尋你。”黃庭抽出幾道治愈符紙,一張一張給她治療內傷。
“黃庭,我必殺遍這世間所有妖怪。”江若汐攥緊雙拳,重重地砸在炙杏劍的劍身上。
“公子去拾金閣?”金鶴聖主搖著紙扇,滿麵金桂笑意。
“東山道觀。”
雪落莽山。
紅蓮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