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呢?衛碧略略沉思,猶豫開口:“好像是……上次沾了致幻劑,被送急診之後。”那一次算是有驚無險,可是從那之後,眼睛每次疼痛的程度似乎有所好轉,隻是頻率卻在增加,以至於後來她必須帶著眼藥水出門了……
宋承明的眉頭緊鎖,幾次開口,卻又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最終他從喉嚨底擠出一句話來:“退出娛樂圈。”
“……嗯?”
“或者半年不許碰隱形眼鏡!並且每周到我這裏來兩次,配合藥物治療,如果還不行……”
“可是我明天要去試鏡的是一個古裝……”
“曲欣衡!”宋承明忽然激動起來,“你是想變成瞎子嗎?!”
衛碧被嚇了一跳,惶惶開口:“宋醫生,你怎麼了?”
宋承明閉上了眼睛,良久,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似乎終於平複了情緒:“我與你解釋不清,你的眼睛狀況一直不好,但是你的身體一直很健康,之前的藥物……破壞了你的身體免疫係統,這兩者有任何一個問題都沒事,但是短期內免疫力損傷加上眼睛問題,你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
“……有多不容樂觀?”
宋承明的聲音冰冷無力:“最壞的情況,是視網膜脫落。”
視網膜脫落。
衛碧縮了縮身體,沉默。
片刻後,她問:“有什麼補救的方法?”
“從今天開始休息,休養半年,每天用眼時間不超過八小時,同時輔助藥物治療。”
“如果我繼續呢?”
“你……”
“如果我繼續戴隱形眼鏡,繼續以片場的生活節奏維持我的日常用眼,我還有多少時間?”
“曲欣衡!你瘋了嗎?!”
“宋醫生,我隻是想知道結果。”
“你……”宋承明氣得發抖,“你簡直不可理喻!你究竟圖些什麼?!那個圈子幾乎把你從頭到尾都剝過一層皮了,你還想為它付出什麼?”
“宋大哥,我有苦衷。”
“還有什麼苦衷比你的眼睛更重要?!”
“有。”衛碧想了想,輕道,“我自己有分寸,宋大哥,你如果不告訴我我的承受極限,我又怎麼保護自己呢?”
“你……”
“明天是我的新戲試鏡,這一部戲是環球十年前的重點項目,也會是未來的重中之重。如果我能撐下來……我就答應你,出國念書。”
“可你拿什麼保證你能撐?人體不是機器,沒有任何人可以預測它的承受極限!”
“所以我需要你,宋大哥。”
“你!你以為我真是為你一個人服務的私人醫生?”宋承明眼圈通紅,死死盯著眼前這個似乎從來不把自己的身體健康當回事情的人。這個人從小是最讓院長媽媽省心的孩子,乖巧聽話,成績優秀,懂事早熟……可是直到她獨自高飛,她骨子裏的惡劣因子卻仿佛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她待人疏離,連對自己都堪稱冷酷,簡直是無可救藥!
“宋大哥如果不願意,我當然不會強求。”
衛碧已然完全冷靜下來,眼看著宋承明眼裏的怒火愈燒愈烈,她再也無心糾纏,疲乏地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不過,手還沒有觸到門把手,身後就響起了宋承明的聲音——
“站住!”
衛碧停下了腳步。
“這一部劇後,你真的願意退圈出國深造?”
衛碧勾起了嘴角。
黃昏時分,衛碧終於把形形色色的藥物服用完畢。宋承明這一次真的是如臨大敵,開出的藥裏有滴入眼睛的,有口服的,有滴入鼻孔的,居然還有從耳朵塞入的……處理完畢這一切,她戴上眼罩,睡了許久以來最舒服的一覺。
睡夢中,依稀有夢來。
她知道自己在夢裏,卻不知道如何掙脫,視野所及之處是漫天遍野的飛鳥。她在無數陰影中遊走,忽然日落西山,大地一片蒼茫,黑暗席卷了大地。忽然間就什麼都看不到了。風聲獵獵,她伸出手摸索,最後撞上了一抹軟軟糯糯的東西——
那東西伸出柔軟的肢體,抱住了她的腰,聲音軟糯:“姐姐,你從哪裏來?”
我從哪裏來?
身處黑暗之中的衛碧懵懵懂懂思量,忽然四肢冰冷,頭頂上淋了雨水,電閃、雷鳴,尖叫聲混雜著海濤聲聲入耳……
一夜跌宕。
清晨來臨時,衛碧的思緒還沉浸在尖利的叫聲還有海浪聲中。她捂著沉痛的腦袋昏昏沉沉坐在梳妝鏡前,呆愣了片刻,戴上隱形眼鏡。
半小時後,Nini和小可上門。
一小時後,她已經穿戴整齊,帶著精致的妝容抵達試鏡地點。
因為是環球主力劇,試鏡的地方設在環球大樓。這對於她來說倒是好事,起碼熟門熟路。她踩著點抵達會議室,才發現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
運營部的小姑娘們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聽見腳步聲急急住了口,齊刷刷望向她,不少人瞪大了眼睛:“衛……”
沒有人能淡忘衛碧這個神話,即使當初是悲劇收場,傳說依舊銘刻在環球的史冊上。她們大約沒有料想到還能在環球看到她,震驚得麵麵相覷,最終卻怎麼都擠不出後麵一個字來。
衛碧。
曲欣衡。
換了名字,換了妝容,妝容精致氣色自然,她比許多人想象中的好。
衛碧笑了笑,並不搭理小姑娘們,推開會議室的門一步邁入。
會議室裏已經有三四個藝人在等候。
衛碧不經意瞄了一眼,小小的意外在心底彌漫開。她原本以為來麵試《為帝》的會是娛樂圈名聲鼎沸的人,或者是一些早已聲名在外的老戲骨,卻沒想到準備試鏡的多為二線,不論是長相還是演技都似乎與這一部劇的資曆並不相符……如果秦則寧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她獲得角色,難道不應該找些實力型的對手嗎?
“衛……曲小姐,你也是過來試鏡的?”人群中,有人試探。
衛碧勾起嘴角:“是啊。”
“啊……那我還有什麼希望啊……”有人咧嘴,倒不見陰陽怪氣。
這幫人,似乎都是圈內沒什麼緋聞,口碑又比較好、容易相處的藝人。
衛碧與她們隨口寒暄著,心中的疑惑卻愈來愈放大,直到會議室門口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門口人影一閃,一個白胡子老頭兒閃身進了會議室。
《為帝》的導演?
衛碧認得他,他是早年間拍攝宮廷劇的一代大導演,連續出了幾部曆史劇紅遍大江南北之後就銷聲匿跡隻剩下傳說的導演,江寧。他的去向一直是娛樂圈的未解之謎,秦伯遠好大的魄力,居然請動了他?
江寧的身後跟著的是麵無表情的秦則寧。
Mako扭著細腰來到會議室掃視了一圈,揚聲問:“人到齊了嗎?”
她的小助理答:“總共十位,已經到了九位,還有一位的履曆表是空白,我無法聯係上。”
Mako點頭:“那就是齊了。請各位跟隨我進入錄影棚。”
不是還有一位嗎?
所有人的心裏都打了個小小的問號,沉寂片刻,嗒嗒的高跟鞋聲傳來——門口,一抹鵝黃色閃了閃,緊接著一個修長婀娜的身影搖曳入內,朝著麵帶疑惑的所有人微微一笑——
“抱歉,我來晚了。”
林衿。
衛碧並不算特別驚訝,回了她一個笑容。
林衿處心積慮拐走小可和Nini,問清她今天的著裝打扮,想做的事情無外乎比較。而她唯一能夠和她爭鋒的角鬥場,恐怕就是這一次試鏡了。
可惜,與一個已經沒有退路的人去爭一線生機,她不見得有勝算。
林衿一到場,剩下的人頓時有些沉默。娛樂圈中消息傳得十分快,秦家二爺回歸,秦則寧或失勢的消息早就如同春日野草一樣悄然滋長,秦伯遠的養女林衿當然也在傳聞之內。不過聽說這位小姐在英國選修的是建築係,今天這一招……是想要涉足娛樂圈?
會議室中的人默默交換了一個眼色,頓時把複雜的目光投向衛碧。
在所有人中,衛碧是屬於花瓶中非常會演戲的類型,其實非常受幾個大牌導演的喜歡,隻不過這些年與秦則寧牽扯不清,才莫名其妙地被蓋了個“以色侍人,上不了檔次”的標簽。按照今天這情況,女一不出意外就是她,可是林衿的加入卻打破了定局。
這年頭,演技、容貌、機遇,這些可遇不可求的東西統統加起來都不如人家家大業大。林衿要是想爭,誰是對手?
想明白這些,大家的眼神又帶了一絲同情——今天的衛碧,恐怕又是一個炮灰。
衛碧踩著高跟鞋走在江寧身後,忽然覺著背上火辣辣的,頓時有些不自在,默默地放緩了腳步等所有人跟上,小聲道:“喂,我都感覺你們在背後點蠟燭了,我說你們……用不用這麼明顯?”
所有人:“……”
有人撲哧笑出了聲,輕聲道:“曲小姐,我們懂的。”
圈外人都隻看到了這圈內星光璀璨,卻少有人知道有多少不甘。十年經營的大樹因為一隻螻蟻毀於一旦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何況是空降兵?隻不過對於衛碧……也許她是過去十年太過順風順水了,而最近的遭遇更像是要償還過去的幸運。
對於那些同情的目光,衛碧熟視無睹,輕手輕腳跟著江寧的步伐。
環球最正式的會議室21-A。
這日常是股東會議的用所,同層是高層董事的辦公室與執行室,現在卻被用來用作《為帝》的試鏡區。而在21-A室內赫然集中了環球80%的頂層管理人員……看起來,這一部劇果真是環球今年的重頭戲。
會議室中,所有參加試鏡的人被安排了等候的席次。
衛碧的位次靠後,懶懶縮在沙發中玩手機,時不時抬頭瞄一眼試鏡完畢的人出來後死灰般的臉色——她們進去之前一個個花枝招展麵帶微笑,出來後卻都像鬥敗了的公雞,看來這個江寧又是另一個脾氣古怪的暴躁老頭兒。
忽然,沙發微陷。
溫柔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對不起,沒有事先與你打過招呼。”林衿的臉上露出少許尷尬的神色,“原本我不該入這個圈子,不過我從大學時代就十分仰慕江寧導演的才華,所以……非常對不起曲小姐。”
“沒關係。”衛碧勾了勾嘴角。
林衿明明長得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屬性卻很像蒼蠅。真是不管走到哪兒都有她的身影。
她顯然並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反而從包裏挑挑揀揀,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輕道:“父親前幾天去了名古屋,帶回一些珍珠作為舊友相見贈禮,珠形不大,珠光卻很別致,我覺得與你十分相配,就私下截了一串。”她輕笑,“挑了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