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證婚宴終究是安穩落幕。
霄白有了個自己的房間,雖然是個下等奴婢的房間,但卻比裴言卿的房間不知道好上多少。那天鬧哄哄的證婚宴後,裴言卿就下令王府上下把霄白當成個普通丫鬟。用他的原話,是從此以後,你就是裴王府裏最低下的丫鬟!
那天晚上霄白是昏昏沉沉被丫鬟領到的房間,一沾上床就不省人事了。臨睡之前,她恨恨地想:這身體不知道被段茗怎麼折騰過了,隻是普普通通的事情,居然會累成這副樣子。
那夜她睡得不是很安穩,迷蒙之間還做了個夢。夢裏是一片桃林,芳草萋萋,有個白衣俊秀的人彈著一曲說不出的曲子。
他的臉色很白,一頭長發隻是用一根緞帶紮著。纖白的指尖滑過琴弦,指尖微微泛紅。
那個時候,她就站在那個人身邊,手裏折了一截桃花枝,小心翼翼地想往那個人發間戴。
美人撥琴弦,笑臉映桃花,她的心裏一陣晃蕩,像是懸了一根細細的線,他一笑,線兒就拽緊了。
——小白,你在幹什麼?
美人見她犯傻,皺著眉頭冷斥。
霄白嚇得丟了桃枝傻笑,小心翼翼拽過美人袖子甩了甩。美人臉色總算是露出幾分笑意。
——師父……
隻是那夜,桃樹被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血色彌漫。美人的臉上怒火滔天,滿眼殺戮,血光四溢。
“師父!”
霄白猛然驚醒,隻看到了窗外月色如霜,四下靜默。剛剛夢裏彌漫的壓迫感消失了,她重重地喘氣。
地府是不休息的,自然也沒有做夢這回事情,三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夢到過去的事情,心居然還是這麼揪,就好像傷口還沒好一樣。心跳得厲害,睡意全無,她小心地坐起身,摸了摸心有餘悸的胸口,披上衣服出了門。
這是個下人的院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是奴婢。這會兒已經是深夜,院子裏安靜得很。院子外頭有個湖,湖邊種著些柳樹。此刻人間已經是深秋,柳枝上早沒了葉子,隻剩下枝條垂掛著,在月夜下露出幾分陰森。
這陰森,對霄白來說卻親切得很。她長年值班的奈何橋邊也是差不多的一個地方,走著走著,她紛亂的心跳終於安靜了下來。
劈啪——
很輕的聲音,卻足夠讓她警覺。
這麼晚了,這王府裏怎麼還有其他人?
霄白不是個正人君子,也不是個賢良淑女。聽見聲響的本能反應和賊有那麼一點點像——她拐了個彎,躲到了一個粗壯的柳樹後麵。
出聲的是個白色的身影,手裏的一柄劍被他舞得行雲流水。劍過之處,殺氣四溢,讓霄白有些戰栗。等到她看清舞劍的人,下巴險些掉下來——竟然是裴言卿?
民間傳聞這個王爺體弱多病,可沒人說他會武,看架勢還是個高手……至少捏死一兩個現在的她不費吹灰之力……這皇家,果然是個奇怪的地方。
“咳咳……”
霄白發呆的空檔,裴言卿卻忽然咳嗽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身子一歪,那柄劍就插進了地下成了拐杖,明晃晃地曲折成了一個厲害的弧度。
霄白摸摸鼻子:可惜了那把好劍……
裴言卿的咳嗽越來越嚴重,到最後,他狠狠靠在了湖邊的柳樹上,忽然握緊了拳頭一把捶在自己胸口。
“啊!”霄白忍不住驚呼,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過他的咳嗽倒真的漸漸止住了,遠遠看去,他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濡濕,粘在額頭上和臉頰邊,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副虛脫的模樣。
這會兒,霄白總算是信了他是個病弱公子的說法。隻是——他何以隱藏得這麼好?
不遠處的裴言卿像是已經到了極限,一拳之下咳嗽是止住了,他搖搖晃晃站起身,沒走兩步忽然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裴、裴言卿?不會這麼去見閻王爺吧?
想了許久,霄白還是咬咬牙走了上去,見到的就是裴言卿暈迷在湖邊的模樣。他這副模樣,倒讓她想起了那日在床上的時候,他也是汗水濡濕……霄白的老臉紅了,捎帶著掐了自己一把。
“裴王爺?”她試探著叫他。
裴言卿臉色慘白。
“裴言卿?”
他靜默,半晌沒有反應,隻是眉頭皺得更緊,偶爾還從嘴邊溢出一兩聲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