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聲音響了第二遍的時候,兩道黑影來到了柳文莊的白牆之下。

“說起來我們就要共同曆險了,我還不知道少俠你的名字。”袁天罡喘著氣,低聲對滿臉不耐煩的黑衣少年說。

“我家乃隴西李氏分支,家父李讓,自中書侍郎之位告老,如今定居桃村,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喚李乘風,乃是家中老大。”黑衣少年滿臉不耐煩,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還是耐著性子,對袁天罡仔細回答。

這是一直以來的風氣,但凡出身士族的,都以自己的家族為自豪,以繼承這樣優秀的血脈而驕傲,因此說起自己的出身都是驕傲而鄭重的,就算不耐煩,也必須要好好回答。

這黑衣少年李乘風顯然也是如此。他雖然臭著臉,嫌棄袁天罡體力太差,導致他不得不一直當苦力夾著人跑來跑去,但他自我介紹時還是十分詳細克製。

“在下袁天罡,乃是司天監少監,自小在司天監長大,這番出來,是因為監主讓我遊曆天下、斬妖除魔。幸會幸會。”而袁天罡的自我介紹就簡單許多,他拱手行禮,月夜之下,那白藍道袍和八卦簪子,襯得笑意盈盈的他倒真有點兒仙風道骨。

“行了行了,我先跟你說好,我帶你進去,但是進去之後,我們各走各路,你別再來煩我。”李乘風卻沒心情欣賞,他已經被袁天罡煩了一整天,這會兒眼見著曙光在望,絲毫不想跟他寒暄,而是嫌棄地看了一眼這體虛的道士,一把把他撈過來,夾在腋下,縱身一跳,腰間肌肉緊繃,袁天罡眼睛一晃,就發現他們已經上了圍牆。

圓月之下,李乘風夾著袁天罡站在圍牆上,兩人都驚歎了一瞬——柳文莊太美了,月華如同水銀一般流瀉,一樹樹粉、白、深粉的芙蓉鋪天蓋地,布滿了整個院子,房子都被芙蓉花淹沒了,隻能看到很小的幾座屋頂和飛簷。

“都說柳大老爺愛花成癡,家中種滿芙蓉花,原來真的這麼壯觀……”袁天罡呢喃出聲。

他們回鎮上吃晚飯的時候,因為時間尚早,加上剛巧旁邊就有人討論白日的事情,便聽到了一些傳言。

傳言柳大老爺是一位頗有才華和名望的名士,他年少就已經成名,最善詠花,尤其是他所作的關於芙蓉花的詩詞,多被儒生們奉為經典。柳大老爺不但善於詠花,而且也是一位真正愛花之人,他自號“花癡”,柳文莊內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芙蓉花大約占了一半,所有的花朵都侍候得極好。

柳娘子的事情最開始就是附近的人傳開的,說是某一日,柳文莊內傳出了嬌嫩的女童牙牙學語的聲音。柳大老爺一生無妻無子,卻愛花成癡,自稱花為妻兒,家中雖然還算富裕,但柳大老爺不好女色,家中侍候的也就兩個小廝並門房一家,連嬌嫩的婢女都沒有,怎麼會突然出現女童的聲音?

尤其是那女童這月才牙牙學語,下月就已經開始跑跳嬉鬧——有人看柳大老爺買女童的衣服首飾,打了金項圈掛了金鎖,還打了兩個赤金腳環,上麵掛了清脆作響的金鈴鐺,之後柳文莊就傳出了孩子跑動時,身上金鎖瓔珞和金玲作響的聲音。

當時就有人非常驚愕,試探著問柳大老爺家中那女童的嬉笑聲是怎麼回事,問的人開始還有些吞吞吐吐,但是柳大老爺自己卻十分闊達,朗笑著說:“乃是我院中芙蓉花化人,嬌憨天真,十分可愛。”這話說得坦蕩,與柳大老爺交好的文士頓時就不再遮掩避忌,反而遞了帖子請求登門拜訪,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來之後,事情就慢慢傳開了,原來柳大老爺院子之中本就開了一園子的芙蓉花,每到花期,深深淺淺的粉白色交疊在一起,層層疊疊,就像鋪了花瓣拚成的絨毯一樣,十分好看。

而其中有幾株芙蓉花開得最好。一般的芙蓉花並不大,了不起也就拳頭大小,而花園裏麵,卻有幾朵芙蓉花開得格外大一些,甚至有一朵竟有湯盆大小,花瓣挨挨擠擠,一層一層,由淺粉到深粉,真正是花團錦簇,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就是這朵花,最近竟然開到了臉盆大小,僅僅是一朵花開在花枝上,便把那一整枝枝丫都壓得彎彎的,卻還是傲氣地開在最上方,像是不屑於自己身邊的同類一樣。

往日它就最漂亮奪目,最受柳大老爺寵愛,平日每天早晚都要跟它打招呼,還不許任何人靠近,無論捉蟲澆水、避風遮雪,都是柳大老爺親力親為。

而在某天太陽下山之後,就是這朵花裏,忽地長出了一個女童。據拜訪過柳大老爺的朋友們說,此女聰慧過人,柳大老爺把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了三年,在過世之前,叮囑自己的忠仆封了院子,說是把這個院子留給自己的女兒,不許世人打擾她。

柳大老爺過世後,友人難過,又不想違背柳大老爺的叮囑,打亂柳娘子的寧靜日子,因此院子裏麵冷寂了一年多。直到一年多後,某天大風,有儒生過路,風把他的詩作卷進院落,黑黝黝的大門悄然打開,儒生被柳娘子請進去對答,第二日再去,再次投入的詩句卻直接被丟了出來,這才讓這件事被大家發現。

本身柳大老爺在文士裏就極受敬仰,而這件事情出現之後,加上柳大老爺好友的一些話,頓時讓儒生們對柳娘子趨之若鶩。據說柳娘子天生聰慧,得到柳大老爺真傳,而那些進去過的儒生們也都說,得到柳娘子一番點撥,感覺茅塞頓開,簡直深恨自己資質不夠,不能得到柳娘子更多指點。尤其是被選中的儒生們大力宣揚,得意於自己的文采受到肯定,往柳文莊投詩書這事便愈發風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