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寵愛之中長大,全無心機,善良得仿佛潔白的緞子。

心善的小姑娘球球毫無防備,她悄悄救了個人,覺得自己很厲害、是大人了,可是她沒想到,前一天還跟她笑眯眯講著故事的人,第二天就帶來了許多人圍著她。

爭執之下,有人看到了她手上戴著的玉環和瓔珞金項圈……那都是她還未出生時,她的亡父給她特地挑選的。蕭寶兒怎樣也是個皇子,出手自然不凡,隻是他若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拳拳慈父之心,竟然成了女兒的催命符,隻怕也要痛苦地化為厲鬼。

就在蕭球球還有些茫然、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她被抓住了。

她生下來就是人族模樣,雖然身體好了些,卻沒有什麼神異之處,竟然就這樣被那群人抓著,直接放血破陣。那些人衝入墓穴,然後一番劫掠。

她的祖母梵天趕過來之時,中了這些人的埋伏,連著她的母親也遭了殃。那些人害怕大蛇們報複追殺,臨走時甚至找到並啟動了當年蕭鸞用來殺盜墓賊的機關——蕭鸞被梵天教導,這裏麵的布置不是一般人類能夠承受的,裏麵甚至還有梵天特地尋來,連異族都能抵禦的東西……

可惜梵天感知裏的異族沒有一個踏足此處,這些機關反而在一夕之間,因為小小的疏忽,成為了她全家的催命符。

“我受天火焚身之苦的時候,隻聽到球球喊我……‘祖母,球球痛,球球怕,祖母救球球……’”梵天說到這裏,疲憊地眨眼,隻有一隻眼睛流下了一顆巨大的淚珠。

聽得愕然又痛苦的李乘風此刻才發現,梵天的二十四隻眼睛裏麵,原來隻有這一隻是淺淺的褐色,眼神帶著痛苦的情緒,其他都是泛綠的色澤,像是冷漠冰冷的寶石,漂亮卻毫無生機。

那一場劫難,對梵天來說遠遠不隻是失去了孫女。

李乘風想到她開始時說的那句“我今日隻能以這樣的姿態見你們”,想著當年的慘烈,心中一時複雜難言,他輕聲說:“他們確實做錯了,其心貪婪,手段狠辣,在眾人之中,也是罕見……”

梵天慘笑,說:“小家夥,多謝你這句公道話……可惜,我們卻不能改變那些貪婪的人族的所思所想……”

梵天哽咽著繼續說:“那天之後,我再也不能化人,更不能移動。我的兒子女兒差點兒身死,我的孫女球球被他們帶下山,血流盡而死……我受傷的時候,都還心存了一絲僥幸,祈望他們拿了財寶,可以放我的球球回來……”

梵天說到這裏,眼裏的柔軟已經完全逝去,她睜開唯一完好的眼睛,看著站在不遠處的袁天罡,厲聲問:“可你看看他們幹了什麼!他們不但翻了鸞兒的墓穴,讓我隻能盤踞在這閣中一動不動、苟且偷生,甚至將鸞兒給我建的千玲閣和宮殿也洗劫一空,最後更是毀了我一家……”

“千玲閣?”袁天罡瞪大鳳眼,愕然地說,“這是千玲閣?”

“沒錯,這就是!”梵天慘笑一聲,“認不出來吧?也是,千玲閣本該垂掛九百九十九隻金鈴,門廊雕九百九十九隻金龍……是鸞兒親手為我休憩所建,他死後特地將之搬入地下,欲與我黃泉相伴……此刻變成這樣,你當然認不出了……”

“我聽說過。”袁天罡這才認真環視這地方,他輕聲感慨,“因為高宗乳母梵天愛聽鈴音,於是高宗耗時三年,耗材百萬建千玲閣……據說千玲閣巧奪天工,每個鈴鐺都形貌不一,每條小龍都神態迥然……”

難怪這地方垂掛如此多破碎的絲帶,難怪門廊周圍都坑坑窪窪的……前朝瑰麗巨寶,珍貴的豈止是材料,然而卻在一夕之間,被破壞殆盡。

李乘風想到了他在茶館請人吃飯闊談那日,那趙大得的鄰居說在鄉野月夜看到落了一地的金元寶,出處看來就在此處……隻是前朝瑰寶竟被莽夫熔了化為金元寶,不知是可恨還是可悲。李乘風心緒翻湧,忍不住咬緊了下唇。

那頭,梵天說完了一切,卻不看李乘風,而是看向對麵的袁天罡,眯著蛇眼質問:“現在,你依然覺得我們報仇,是不對的嗎?”她看著袁天罡,認真補充,“你既是司天監之人,應當能看明白,我的孩子身上並無殺孽!”

“你們報仇可以,不放過稚子婦人尚可說是血脈之仇,但你們連門房等一幹下人都不放過,未免太過心狠手辣!”和心緒到現在還沒恢複的李乘風不一樣,袁天罡自始至終十分平靜,他此刻麵對梵天的質問,瞪大鳳眼,怒喝,“何況你一直說你一兒一女,那條血蛇你又如何解釋?吞噬稚童血肉滋養自身,已是邪道,你梵天怎會不知?”

“那是他們欠他的!”梵天厲喝,“當年這孩子尚未孵出來,就被天火焚身,他本該好好的,卻淪落到吃血肉補全自己的身體!你以為老身願意嗎?老身出自異蛇一族,血脈非凡,老身的孫子卻落得以邪道謀生,難道還是老身的錯?”

“多說無益!”兩人對峙,顯然都無法說服對方,眼見著袁天罡握緊了拂塵的白玉骨柄,臉罩寒霜,梵天的語氣也不再客氣。

她輕聲對緊張看著兩人對峙的李乘風說:“孩子,你從我後麵的大廳進去,一路往外跑……快跑……不然就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