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清月一彎,給天地之間萬物灑上一層淡淡的銀輝。樹影搖動,花香陣陣,水月洞口四處靜寂,更顯得詭異。

那白衣少年瘦長的身影在月下徘徊流動。他長身玉立,此刻卻臉有憂容,邊踱步邊自語道:“爹爹一定是急壞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我一定是撞了邪了,怎麼會一眨眼之間就到了這種鬼地方啊?”聲音之中充沛懼怕。童博遠遠看著他著急的樣子,有些好笑,卻不露聲色,隻慢慢騰騰走了過去。

少年注意到有人接近,一見是他,一喜,卻若無其事地抬頭望著那彎明月,插著腰,道:“這裏好美啊,星光滿天,景色宜人。”

童博一聽,轉身就走。少年急了,連忙追上來叫道:“喂,你去哪裏啊?”童博回過頭來,笑了笑道:“兄台愛看風景,在下就不打攪了。”少年臉色變了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摸了摸頭,陪笑道:“我。。。我是想看。可是,現在已經看夠了。”

“好啊,那就走吧。”“走?”

少年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童博攬住腰,騰空而起。少年嚇了一跳,慌忙抱住他脖頸;雙目餘光之中,看見腳下竟然是熱氣升騰的熔岩池,幾乎失聲喊叫,更不敢睜開眼睛,隻是緊緊抱住童博,伏在他胸前一動不動。童博感覺好笑,嘴角微微一動。但他攬著這少年的細腰,發覺有些不同,一則少年體輕,不同於一般男子,另則微風吹拂,從這少年身上竟然隱隱傳來說不出是蘭或桂的淡香氣息。

待二人落下地來,少年仍是抱著童博不放手。童博鬆開手,微微笑道:“落地了,你可以鬆手啦!”少年從他胸前抬起頭來,清如星光的雙眸在月下尤為美麗,而他伏在童博身上的身子柔軟至極,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童博一驚,退後兩步。

“地獄呀,地獄!你怎麼帶我來地獄了呀!”少年堪堪立於地獄岩邊,看見無盡的地獄熔岩兀自翻騰,不由嚇得大聲叫了出來。

童博漫聲應道:“這裏就叫地獄岩啊。”

忽然,遠處傳來陣陣沉重的鼓聲。那鼓聲極大,在山穀間回蕩,仿佛要震蕩人的心間去。

“爹!”童博心中大驚,聽出這鼓音乃是童氏族人死去時的奏樂。少年見他返身疾跑,連忙追趕,口中叫道:“喂,別又丟下我一個人啊。”可童博腳步輕盈快速,轉眼之間已將少年扔在遠處,不見人影。

童博趕至穀中露天的祈天台,台下密密麻麻跪了一地族人,人人低頭默哀。童博衝了進去,但見族中四大長老和隱修跪拜在地,童戰則跪在台中榻前,父親童鎮雙目已閉,一動未動。

童博緩緩走了過去,雙膝一軟,跪下。

月光如水,童鎮的臉色慘白,已然停止呼吸。童戰低聲道:“爹歸天了。”聲音沉重傷心,有些嘶啞。童博咬住嘴唇,伏下身去:“孩兒恭送爹爹。”說完伏首叩頭。

叩畢,他立起身來,繞過長榻去石柱西角點燃長明燈。他打開火折,聽見童戰冷凍的聲音道:“大哥,依照族規,隻有繼任族長才能為爹點燃長明燈。”

台上眾人聽言齊驚。隱修首先叫了起來:“童博身為嫡長子,繼任族長應該是他。”這時,追隨而來的白衣少年趕到,見此情景,不知所措,呆立一旁。

童博聽了童戰的話,放下火折子,走回他身邊,注視著他。

童戰冷俊的臉上毫無表情,也不說話。隱修性子急,也走了過來,道:“童戰,怎麼回事?”童戰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留在了童博臉上,慢慢地說道:“不錯,他是嫡長子!可惜,他不是繼任族長!”語速不快,但聲音清朗,遠遠在靜夜中傳了開去。台下族人聽清了,都議論紛紛。

童博是童鎮的嫡傳長子,不僅文才武功出眾,人品更是族中一等一的人物;而且童氏族規,素來是嫡長子繼承族長之位。童博聽了童戰的話,心中了然。父親臨終前對他說的“博兒,爹若不在了,你一切要小心”話立時浮上心頭;父親讓童戰獨自留下交待遺言,卻讓他和族人們候在外麵。他心中不免有幾分失落感,因為他突然感到,父親似乎有什麼大的秘密隱藏著沒有告訴他,卻告訴了童戰。

他定了定神,看著童戰,道:“童戰,你知道我向來不在乎族長的位子。”童戰低下頭去。他接道:“我隻想知道,爹說了什麼。”

童戰搖頭道:“爹說,要你離開水月洞天!”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均自大驚。童博臉色一變,心中疼痛,啞聲問道:“為、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四長老中的金長老道:“怎麼會?族規從來不準---”他話未說完,童戰已叫道:“因為、因為我不答應!”

童博見他神情悲憤,雖知他性子衝動熱情,對自己卻素來敬重友愛,如今卻為了這族長之位竟要自己離開水月洞天,不禁好生難過。童戰見他發怔,一跺腳,道:“你不走,我走!”說完,奔了出去。

隱修叫道:“童戰!”童博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童戰這一狂奔,直到一個水邊小謝邊才住腳,他望著水中明月依然,映著自己孤寂的身影,心裏好生難過。身後腳步輕響,他沒有回頭,隻是暗處歎息。

童博注視著他單瘦的背影,道:“童戰,你告訴我爹都說了些什麼?”

童戰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童博心中疼痛,眼眶忽地紅了,道:“這裏也是生我、養我、教育我的地方。。。弟弟。”這一聲弟弟,叫得那樣真誠深情,哽咽不已。童戰聽了全身一震,回過身來,已是滿臉淚痕。“哥,你別逼我,別再逼我了!“

童博一驚道:“十歲以後便沒見你哭過。。。是爹不讓你說的?。。。哥,哥不逼你。”說完,轉身就走。

聽見背後童戰說道:“哥,隻要你記得,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

“我、我隻是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沒有了你和童心,是不是還和水月洞天一樣。。。”童博回過頭來,淚水終於止不住。他不能繼續說下去,別轉頭,狂奔而去。

童戰淡然一笑,卻是無限的悲苦之色,口中說道:“對不起,哥。。。”

童博折回祈天台。

此時,月已中天。台上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暗,長老、隱修不知去向。守靈的族人都在台下默哀。

那個白衣少年卻仍在,隻見他伸手拿起玉如意,仔細打量,顯然是很奇怪,說道:“人們都說玉如意能起死回生,怎麼就救不了你呢?”

童博淡而無味地道:“隱修說這個是假的。”便在父親身前跪拜道:“孩兒拜別爹爹!”想到此生可能再無機會回到這裏,心中這份傷感竟是沉重不能忍受。起身來見少年舉起玉如意要往地下扔,忙抓住他手腕,叫道:“你做什麼?”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真的玉石堅硬得很,假的玉石摔碎了也不可惜啊。”童博一聽也覺有理,便鬆了手。少年將玉如意往地下一擲,聽見“啪”的一聲,玉如意碎裂成塊。少年歎息道:“果然是假的!”童博道:“走吧。”

二人剛下石階,聽見身後傳來沙沙之聲,一齊回頭,大驚。隻見那玉如意碎裂之處冰凍三尺,轉瞬之間,童鎮已被冰封。二人一時不知何故,隻覺無比驚懼,轉身便逃。

外麵族人不知出了什麼事,待二人下了祈天台,邊跑邊叫:“大家快跑啊!”也不及相問,正自猶豫不決,盡皆沒在冰封之中。

童博倒吸了一口冷氣,拉了少年快跑。

冰封之聲仿佛就在耳際,二人哪裏敢回頭去看?那水池中的魚兒飛躍而起,也被冰凍在半空中,成為了化石。

二人一邊跑一邊叫眾人避開,可沿途的童氏族人不知緣由,稍稍擔擱一下,便已被冰凍。及至曲廊外的賞魚小亭子,看見四大長老正在討論尋找童戰的事情,聽見童博遠遠就叫:“長老,快跑啊,冰封來了!”眨眼功夫,人已到了眼前。長老們相顧愕然,少年使勁拉著童博向前跑,童博回過頭去,隻見長老們才身子已經不能動彈,再不言語。他要去相救,少年不放,連聲催促。

也不知跑了多遠。童博這才稍微冷靜下來,拉著少年直往藏書閣的方向奔去。這藏書閣乃在一座山峰上,須越過一條鐵索橋才能到達。中間隔著萬丈深淵,或可阻隔得了冰封。童博疾奔在前,聽見後麵少年尖叫,卻是他的腳卡在鐵索裏。一時之間,二人都是又急又怕,竟無法把腳移出來。眼看冰封就近,少年嚇得麵無人色,全身冰涼。他不斷哭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童博心念一轉,猛地一掌擊落在鐵索之間,登時身子一空,橋鏈斷開,二人齊聲驚叫,往那崖壁下麵跌落。

少年驚叫猶甚,童博加快墜落之勢,已在空中抓住他手腕,掌心加力,將他向藏書閣外的崖邊扔去。少年在崖邊摔落,猶自驚懼不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童博跟著一掌擊出,拍在崖壁之上,借助那回力,飛身而起,在空中就勢一轉,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少年身邊。少年還在發怔,他連忙拉起少年,徑往閣內衝去。二人剛放下閣樓石門,聽見外麵一聲巨響,想來冰封止於門前,俱是放下心來。

少年驚懼之中,渾身發抖。童博見了不禁憐惜,道:“放心,這兒安全了。”少年四下張望,道:“真的嗎?這兒真的安全了?”童博點頭。

少年這才緩過神來,從童博身後撲上來,頭靠在他肩膀上,哭道:“你讓我哭一會兒---你知不知道,剛才我差點兒就死了?我爹還在家裏等我呢。”童博身子一震,沒有說話。少年接道:“我一個女孩子,被你扔在一邊,怎會不怕?”淚水滿麵,把童博的衣衫都染濕了。

室角有人立起身來,說道:“原來你是女的?”說話的是童戰。童博大喜,少年忙放開他,伸手拭淚。

童博走過去喜道:“童戰,原來你沒事!你沒事就好。”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從案邊另一角伸出一花白頭發的人來,道:“我們會有什麼事?倒是你們,好象快要出事了。”卻是隱修。童博聽他取笑自己,臉一一紅。少年衝上前去一把拉住隱修胡子,叫道:“你偷看我們---”隱修疼得直叫喚,童博喝道:“不得無禮!”少年見他神情凜然,有點害怕,慢慢放開了手。

童戰道:“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少年搶道:“不來這裏就變成冰棍了!”

童戰不知外麵發生變故,怒道:“你胡說些什麼?”便走出內室來。